再次看着车外熟悉的省城街道，没有了当年大学报到时候的向往及兴奋，也没了年前离开的迷茫及无助，一切好像都是淡淡的，就像手里的矿泉水，本不渴，但拧开盖子喝一口也行。先去补办了手机卡，然后我跟田青说就去我家住吧。
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本来想象家里肯定脏的厉害，也给田青打了“预防针”。但站在客厅发现一切如故，只有茶几上浅浅的一层尘土表明两三个月没人住过了。
简单收拾了收拾，一切又鲜亮起来。赶路午饭没吃，擦了地后我找出两包方便面，冰箱还有两颗鸡蛋也荷包了。简单饭后泡了壶茶，其间田青给几个师兄打了电话，约好当晚一起吃饭商量联赛的事情。
身高最低的也一米八的十多个彪形大汉先后进来，聚到理工大学附近一个不大的饭店后，店老板有点发毛——毕业后我们都胖了，体重都在一百公斤左右。当我们点好菜点酒的时候，老板更是有点哆嗦：先来五瓶——白的啊，一斤装的，还“先来”。
好在说话都文质彬彬的，没发现找茬砸店的倾向，老板才过来散了圈烟。老规矩，喝酒用口杯，五瓶酒倒了一圈就没了，那就“再来五瓶”……
这顿饭我们喝了十五瓶白酒，老板后来说啥也不给酒了。
关于联赛只是简单谈了谈，更多的是叙旧了。杜红教练有个朋友搞了个俱乐部，出点钱凑了八支队伍搞了排球业余联赛，有高中队，有大学队，有我们这样退役的，也有杜红教练元老级的……本就是玩玩，大家也就当出汗健身。
第二天下午联赛开始，我们到了球场才拿到比赛服，第一场我们对元老队，毕竟我们年轻，身体弹跳好些，心照不宣让了一局然后3∶1拿下。当晚在俱乐部吃的饭，自助形式的，大家也就各自选好饭菜找个地方坐下吃饭，我跟几个相熟的约好饭后去烧烤再喝啤酒。
端着盘子简单夹了几个菜，我找了个椅子随意坐下，而也正是这么一坐，机遇或者机会就从天而降——确切是从一位师兄嘴里冒出。
想来人生有太多偶然，但最关键的肯定终生难忘。也就是在这个自助餐上，我这么一坐，师兄随意偶然一句话决定了我此后的人生方向。这段谈话我只字不落，几年后仍在耳边。
师兄：晓风啊，今天打球看你反应弹跳都不错啊，没放下锻炼啊！
我：没有啊，年前打了几天篮球而已。都待业了还练习排球干啥。
师兄：待业？你不是在一个外资企业干经理吗？
我：辞职了。现在赋闲，嘿嘿。
师兄：哦，我记得你在大学期间文笔不错，我们单位要成立晚报，最近好像在招人，你要不过来试试？
我：师兄，你在哪工作？招啥人呢？
师兄：我在咱省日报社工作啊，你不知道？报社当然是招编辑记者呢。
我：我恐怕不行吧，好久都不写东西了。
师兄：试试呗，记得你大学发表过不少文章，还获过奖吧？
……
第二天这位师兄在球场给了我一张报纸，看完头版的招生简章，学历够，年龄够，再看日期马上就问田青：今天几号了？
田清看了眼手表：4月5日。
定睛再看，报名截止时间：4月5日。
赶紧跑到那位师兄跟前，指着简章：今天报名截止了吧？
那位师兄正在换衣服准备热身，闻言马上摸出手机：人事处吧……我是……请帮我给孙晓风报上名……嗯……简历明天早晨送过去。
下午比赛我心不在焉，但面对一个高中队，仍是轻松拿下，晚上大家要去喝酒庆祝，我借故推辞了，随后打车在家门口不远找到一家文印店。
我口述人家打字，两个多小时后，文字简历搞定。再跑回家把相关证件拿下来复印好，田青醉醺醺回来的时候，一本装订精美看上去不错的简历已经摆到茶几上。
第二天早早起来，我换了身西服才下楼，手里紧紧捏着那份简历。上了出租车我很自豪地对司机说：师傅，去省日报社！
车停在日报社大门，抬头看着报社高高的采编大楼，突然很紧张。给师兄打了手机后，他很快下来陪我去了人事部门，简历通过审核后，随即接到通知：五天后笔试。
师兄在旁边对我说：你们是一比二进入面试，也就是笔试前十六名才有资格。我问参加笔试人数多少，人事处一个小姑娘翻了下：你是最后一个，一共五百六十五人。
因为对所有止痛药过敏，一直觉着自己好像就不会激动了，麻木随时伴随着我。但报名出来，我心如撞鹿，强忍激动咨询了师兄笔试大概考啥内容。师兄有点为难：不清楚，估计就是编辑学、新闻理论之类的吧。
告别师兄从省日报社采编大楼出来，心凉了一大片：我是工科毕业，这些新闻类书籍见都没见过啊。
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突然醒悟过来，赶紧招手打车：去新华书店。
提着一大摞书从书店出来，直接打车返回家里，换了拖鞋就坐茶几边开始翻书。田青打着哈欠起来：咋的又开始用功了，考研啊？
我抬头：十二点多了，你出去吃点饭吧，我看会儿书。
田青洗了脸出来：你用功吧，我去吃饭一会儿给你打包回来。
自此五天，废寝忘食。除了比赛，几乎不出门，偶尔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我觉着像当年高考的感觉。
笔试是上午十点，地点就在报社附近一个学校。走进考场我感觉自己是微笑的。经历过太多东西后，越是迫切的东西越可以冷静对待。卷子发下来大致浏览了一下，心里更加有数。关于编辑学及新闻理论就前面一小部分，大多是修改句子、做标题，还有一篇论述文章让分析，最后给了个题目让随意体裁写篇东西。
我们考场我是第一个交的卷子，走出来点根烟感觉良好，回家翻翻书前面的理论也大多都对了，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午饭时田青问我：又打算上班啊？
我笑了笑：不上班干吗？
坐着就有钱花，想咋玩就咋玩多好！
夹口菜放嘴里，仔细嚼着，然后慢慢咽下：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下午联赛最后一场，我们赢下来，总成绩居然是第三名。一帮将近十年不摸球临时拼凑的队伍，有这样的战绩相当不错。
奖金两千元当晚大伙就吃喝了，杜红教练参加了这次聚会，我们上前轮番敬酒后，最后把他抬回家。
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我跟田青下楼到饭店一起吃饭，我说等成绩，就算考不上报社也要在省城一段时间，田青没勉强我，吃完饭没上楼就直接开车返回依汾了。
回到家里，坐卧不安，跟当年等高考通知书的感觉一模一样。抽了半盒烟一直骂自己没出息，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实在心焦，下午四点左右下楼打车又去了趟报社，师兄电话问人事部门，说成绩还没出来，还得两天。
在师兄办公室坐了会儿，看着他们工作的环境，心里那种激动又开始乱涌。闲聊几句，但主题就是这次考试。师兄一席话又像泼了冷水：笔试面试都过了后，马上政审，再然后办手续。对了，你户口关系在省城了吧？
我本想据实回答，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即含糊过去。心里暗暗咬牙——如果笔试、面试都通过，不惜代价也要把户口再调回省城，只是马上就得做准备了。
师兄送我到电梯口，挥手看着电梯门关闭，我脑海里想起阿强、小易，这哥俩肯定可以帮我办户口调动。马上拿出手机，拨号时才想起电梯里没信号，捏着手机出了报社，拨打阿强手机关机，再打小易也是关机——这俩干吗去了？不由急出一头汗。
再拨还是关机，我脑子开始过滤认识的人，“薛兰”——这个名字就像黑暗里的明灯，赶忙拨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兰姐……
你好，哪位？
怎么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我拨错号码了？不可能啊，赶紧回答：哦，我找薛兰。
对方也哦了一声：您找薛厅长啊，她在开会，我随后转告好吗？
马上明白这是她的秘书：好的，就说孙晓风找她有急事，请她会后回这个手机，谢谢啊。
捏着手机漫无目标沿着街道慢慢走，时不时看看手机，无数次看手机铃声是不是静音。
电话突然响了，赶紧摁开：哦，我是晓风。
你回省城了？
听声音马上辨别是小易。呵呵笑了声：嗯，是我，你跟阿强咋都关了手机？
小易沉默了下才回答：我刚才换电池呢，阿强，阿强……咱见面说吧，你在哪儿？午饭一起吃吧？
我看了下周围：这样吧，晚上再联系，我先办个事去。
放下小易电话，觉着有点纳闷，小易咋支支吾吾的？但不容多想，手机又响了：孙晓风，你玩失踪啊！咋的赏脸还记着给我打个电话啊？还以为你去外星球了呢……
听着薛兰劈头盖脸，我一直微笑不反驳由她骂，等到她歇气才开口：兰姐，我有急事求你，您也赏脸见见这个穷弟弟吧。
薛兰扑哧笑了：没事你也想不起我！这样吧，到我办公室来吧，午饭你请我啊！
答应着我伸手拦车，饭后薛兰给的答复是：你只要笔试过了，剩下的我来办！
当晚跟小易坐在一个烧烤店，没等开口问阿强咋没来，他第一句话就是黯然告诉我：阿强被强制戒毒了。
满桌子的烧烤我们几乎没动，只是不停喝啤酒。
黯然过后我很是不解：阿强家里不管？
小易摇头：被抓了现行，他父亲也不想管，嫌丢人！
叹口气：在哪关着，毕竟是兄弟去看看吧。
小易仰脖子喝了一杯酒：算了，再有几天就放出来了，出来再说吧。你回老家手机一直关着联系不上，这段时间沉闷死我了，公司生意也无人打理，准备关门。
很愧疚我给他倒满酒，很真诚地说了声：对不起兄弟了，是资金问题吗？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小易摆手，端起杯子跟我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不怨你，就是你在，事情照样会发生，也许会把你也拉下泥潭呢。
这个晚上我们都醉了，好像自此有了诸多隔阂。随后我开始在新单位忙碌起来，哥俩只是偶尔吃个饭，再没了昔日的如影随形。
阿强出来后我安排接的风，饭桌上消瘦如骨的他信誓旦旦一定戒，好好赚钱，好好活着。但很快复吸，随即到处借钱。一次次后，小易不再理睬他，告诫我也不用理睬：咱这是害他！
有次直到他流窜到我报社的办公室，坐下就是各种借钱的理由，打断他的话掏出身上所有的几千块递给他，叹口气声明：你也不用还，这是最后一次！咱俩没任何关系了！
两天后，笔试成绩出来，我是第七名。
电话报喜给薛兰，她淡淡说了声：你准备上班吧。
面试后综合成绩是第五，而调动我根本不知道咋弄的，父亲高兴地在电话里说：政审的人来我还纳闷呢，但就是走了个过场。随后，省里来了个人说“特殊人才引进”就把你的档案拿走了，顺带也把你的户口关系调走了。
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说科学家论证出一条男人女人“又爱又恨”的定律——二十七岁定律。大意是：女人一生美丽的巅峰是在二十七岁，此后，美丽的容貌状态便开始呈现逐渐递减的态势；男人一生魅力的开始是在二十七岁，此后，之前的幼稚慢慢退却，成熟气质开始占领高地。
且不论这个定律无聊还是正确，只是对我不适用。自我的二十七岁进入报社开始，连续三年我的生活没有任何魅力可言。尤其是当年从五月份开始到年底，贯穿其中的就七个字——学习学习再学习。但我心花怒放，乐此不疲。
手续都办顺，我回了趟老家。
尽管通知上班时间还有几天，但我想准备准备不想回去，但父亲电话里不容商量的要求，无奈答应回去住两天。返回当天晚饭上县里的宣传部长说了一句话，我也就理解了父亲——这是老孙的荣耀时刻。
坐早晨省城到我们县里的第一班长途车——这也是父亲的要求，一路心情非常淡然，想来这是真正吃上了“公家饭”，并且是相当不错的“公家饭”，但除了瞬间的激动，总是想自考上大学到现在七年间的迷茫苦难。
临近中午到县城，下车抬头就发现父亲站在一辆小轿车跟前等我，很是受宠若惊。自到省城上学起，父亲到车站送过我很多次，但接这是第一次。
走过去上了车，父亲回头对我说：咱直接去饭店，单位一帮同事要请客，你挨着敬敬酒！本想问“这也用请客”，但碍于陌生的司机在，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心里不是很情愿，觉着有点小题大做了。
其实午饭是父亲所在单位的教育局长请的客，两桌饭，局长一句一个侄子，一次次竖起大拇指：侄子去了省报上班，以后咱局里有啥事情要多照应着啊！
谦虚答应着，有点言不由衷，心里嘀咕：一个小编辑怎么可以照应大局长呢？
随后父亲局里几个领导都站起来，轮流过来敬酒，话语大致一样：侄子有出息，我们当叔叔的高兴！
喝！
喝！
午饭临近结束，局长打了个电话：陈部长啊，我家大侄子到省报工作了，你不出面请下客啊？
我在他旁边坐着，明显感觉自己喝多了，天旋地转的，但听筒里声音很清晰：真的啊？
局长酒明显也喝大了：当然是真的，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吃饭喝酒呢。我们局办公室主任老孙的大儿子，出息了啊。
那边有点激动：咱县里很多年没省报的关系了，这样吧，你辛苦一下，现在就把孙记者送到县宾馆来，我安排好房间等你们，晚上就在这边吃饭！
有些反感。
本想饭后就回村里看看奶奶，母亲也在村里，想马上就拒绝局长的安排但被父亲的眼神制止，他脸上的自豪及欣慰让我张不开口。
饭后局长亲自陪着，我跟父亲去了县宾馆，车没停下就看到一个个子高大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下车我的手就被他宽厚的手拉住：咱们县的人才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局长赶紧介绍：这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
这个部长马上接口：陈长河！以后还要依托孙记者，我才能当好这个宣传部长。
摇晃着站住，但理智还在，礼貌性客气：陈部长言重了，我会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