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以仁孝治天下,仁者,爱人也,然太子性乖戾,视人性命如草芥;孝者,当为其父分忧也,然太子修身尚不严,况乎服天下耶?天下不服,何谈分忧也?是故……”
这洋洋洒洒一篇长文,秦相知花了一盏茶的工夫大略通读了一遍,视线落到署名处,果然是成平郡主那责任心旺盛的堂弟郑佳昇。
抬眼,见皇帝目光探寻过来,便放下折子,笑道:“昨儿那位姐姐说的倒也没错,的确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嘶——”
当值的太监宫女儿们跟着就是膝盖一软,做好了龙颜随时大怒,自家随时跪下的准备。
秦相知却跟着补充道:“只不过,她少说了一道程序。”
皇帝听了眉梢微扬,“说来听听。”
“便是明儿下了早朝,皇上携皇后、太子一道,亲自往成平郡主家去探望一回。”
“……”
话音落地,换来片刻的安静,接着,皇帝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太监宫女就默默跪了下去……连着三天,他们也都有了心理准备,不就是要膝盖吗?拿去!
御前伺候的孙公公见皇帝只沉着脸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朝秦相知斥道:“一派胡言!此番本就是郑家小子挑衅在先,后面跟着几个小丑上蹿下跳,圣上不追究已是天大的恩典,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亦皆乃千金之躯,岂有屈尊前往郑家的道理?简直笑话!”
见秦相知只是悠哉哉没有一点要反省的觉悟,更是气急,不由的提高了音量吼道:“还不快跪下领罪!”
毕竟是御前,秦相知也不敢太放肆,皇帝形象再亲民,终究手握着一句话要她脑袋的特权呢不是?只好从善如流地跪到御前,依旧面色不改,对孙公公笑道:“公公莫急,听我把我说完。”
接着又转向皇帝,“臣女所说的探望,并非以皇上、皇后或太子的身份去探望——毕竟抛却这一层,君家与郑家也实在连着亲戚,便是普通百姓,遇着亲戚家有人身受重伤,这一趟也是不能省的,何况这事儿与太子多少还有些关系。
再说臣女看郑家的初衷,不过是吃了亏想来御前找回一点面子,并非真心想对太子或朝廷怎么样的,然而再拖下去可就不一定了,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事态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边说边仔细观察皇帝的反应,见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并没有明显不悦或要打断的意思,便更有底气,指了指郑佳昇的那道折子,笑道:“郑家不是跟您讲仁孝吗,您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仁,什么叫孝,明儿您一家三口微服前去,真心探望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到底既周全了郑家的面子,又堵住了悠悠众口——今后若再有人拿这个说事儿,那就不得不怀疑其是否别有用心,您也就不必这么客气了。”
敏锐地抓住皇帝嘴角流露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秦相知双肩微垂,“呼——”地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分析是对了。你以为他迟迟不肯拍死这些烦人的苍蝇是因为皇恩浩荡?!只是郑家现成躺着一个重伤员,而太子却好端端的,没有切入点罢了。但凡太子激灵一点的,就该在郑家小子被踩伤后果断“摔”下马来,当场来个惊吓过度昏迷不醒,你看郑家还敢这么闹不?
当然以太子那么骄傲的个性他也不可能那么做,就算真受惊摔下来,把腿摔折了他也得自己咬着牙趿拉回东宫,谁扶都能跟谁急。咳,扯远了,总之她说这么多,就是提醒皇帝快去占领道德制高点。
这一番话之后,连太监宫女儿们的表情都跟着放松下来。秦相知清清嗓子,“明儿您与皇后去一趟回来,仁者爱人的形象铁定是树立起来了,更重要的是您亲自出面替太子解除危机,殿下自会感念父爱伟大,今后行事也定会更有分寸。树形象,堵众口,教子女,这一箭三雕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最后,皇帝一贯平静的表情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自言自语地,“父爱啊……”
有多长时间没有人跟他探讨过这个话题了。
想起君浩,也曾被自己视若宝贝,也曾天真开朗,承欢膝下。若不是后来泱儿……其实泱儿早夭,真正又和他有什么相干呢?说到底,是自己迁怒太多,于他是有些不公平的。
几番心念流转,再看看跪了一屋的人,便道:“都起来吧。”
接着轻轻摆手,“朕乏了,今儿就到这里,都回去歇着吧。”
秦相知出了殿门,依稀看见台阶下面站着个人,仰脸张望了一会儿,视线最终落到她身上,便探着身子一个劲儿的冲她招手。再近些,才确认是何晴。
何晴往上迎了几级台阶,几乎是扑上去拉住她,紧张地打量道:“你没事吧?怎么样,皇上有没有提问你?你答的好吗?有没有受到什么责罚?”
秦相知想了想,“唔,责罚是没有,至于答的好不好,就要等明儿才见分晓了。”
何晴只想着她是因为自己才被推去御前冒险,愧疚的什么似的,等心绪平静了些,便巴巴往这边来迎她。此时又哪有心思去参她话里的玄机?见她说没有责罚,便高兴的了不得,合手念佛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又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秦相知忙劝下了,两人一道回去歇下不提。
第二天晌午一过,便有消息传回宫里,说皇上携皇后、太子一道去探望郑家少爷的伤情,郑家阖家感动的不得了了,郑老爷子慌地从京郊赶过去接驾,下车便伏地大呼“皇恩浩荡”,后面激动的话都说不成个儿了,成平郡主也是说不了两句就要泪奔。
到了下午,孙公公更亲自找秦相知道了个在她看来说不上是不是喜的“喜”。
孙公公笑眯眯地拱着手,“皇上今儿一回来便问咱家,昨儿为何是姑娘在御前伺候,咱家回说原本当值的女官儿病下了,姚司记现从韩司记手底下借来的,皇上便说:那便叫她安心养着吧,今后就让秦丫头顶她的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