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司记,您别怪我新来的不懂规矩,敢这么没大没小的跟您这儿抱怨,实在是那姚司记太气人。要我去御前伺候也不是不可以,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真出了什么岔子顶多挨上几板子呗,最不济就掉脑袋,那也是我个人的命。
可您和她是平起平坐的,就算那边有个病倒的,她手底下还清闲着两个人呢,却非说忙着别的挪不开,她们月月领的是做什么的份例呢?这会子要紧要忙了还得从别的手底下抽人。呵,拿个小册子在那儿紧挑紧捡的,嘟囔着这个抽不动,那个抽不动,这么一路划下来,只剩我是个好欺负的,她当后宫翻牌子呢!”
尚清阁里,何晴坐在案前,一手搭着案子,哭的那叫一个我见犹怜,瞥眼见韩司记只是苦着脸不出声,又忍不住抽泣道:“再说她从头到尾也没跟您打个招呼,直接定下来就往钱总管那边说话去了,回过头来也没见露个面,直接钱总管打发人来支我过去,这是行的哪门子规矩!”
韩司记听到这里,静如止水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些情绪,她与姚司记同梯,共事这些年难免有些磕碰,眼下这事儿确实对方行的不地道,既欺负何晴,也是削了她的面子。
可回想自己一路走到今天,比这更不地道的也见得多了,既是钱总管(人事总管)拍了板,这时再驳回去恐怕伤的就不止双方的和气。
何况她与姚司记同属御书房,只不过姚司记手底下那三个负责御前分拣折子,而她手下的何晴负责归类整理、秦相知负责看管存档罢了,同一个口小兵的临时抽调,也算不得牵强。说到底,姚司记就鸟么悄的占了个先机,这事儿属于有理可讲,于情不和。
再看何晴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她也理解。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呢?以为世界非黑即白,一切都能放在阳光底下翻出个理儿来,可真正到了这里,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就是她们刚来的时候,不也是哪里需要哪里搬,有黑锅冲出来背,有功劳自觉后退么,因此而捅了篓子挨板子,甚至掉脑袋的还少吗?都是这么熬过来的,能活到今天都是一部内容丰富的励志血泪史。
叹一声,拉着何晴摇头道:“亏就亏在我没提前得到半点儿风声,否则……”
何晴闻言顿了顿,接着哭的更屈了,姚司记身边儿原有个小太监跟她有些交情,姚司记拿着小册子划来划去的场景也是他悄悄学的,她当时就很来气,本想到韩司记那边请她帮忙挡一挡,可那小太监又说“你急什么呢,我来就是叫你有个准备,她(姚司记)这刚去找钱总管,别人都不知道呢,你这时去找韩司记,倒似你比她消息来的还快了”。
她一想也是,不说钱总管就算拍了板她也没法儿去找,倘若中间再有个什么变数,最后定的不是她,就越发显得她没事找事,还把别人带累了。也怪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吃了没经验的亏。
韩司记一看她这样,又有些不忍,好声商量道:“既是钱总管发话了,一去不去也不好看,不行你就先去凑合今儿一晚上,明儿我就找个由头将你要回来?”
身为领导,这就算是很大的让步了,何晴也不是那不知进退的,心里再委屈,也只得应下来,仍是泪流不止。
到用过晚饭,钱总管那边遣人过来,本想提前教何晴一些御前伺候的规矩,结果一看丫两眼肿的跟桃子似的,先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好家伙,这苦肉计可没少下本儿啊。
连忙找到韩司记,你说皇上本来心情就欠佳,你再给弄个刚哭完丧的过去,这和伸长脖子大喊“快来砍我”有什么区别?!
韩司记也为难了,没想到这丫头平常看着挺活泼开朗的,遇事还这么爱钻牛角尖,她这一眼没顾到就……这幅样子,硬往御前送那就送的不是何晴,是她自己的脑袋。
前总管这边的人一看时辰也着急了,“韩司记您得想个办法啊,误了正事咱们可都担待不起的。”
见韩司记一味的搓着手踱步,便干脆替她做主:“你手底下不还闲着个新来的么,先把她提过来顶上!”
秦相知接到通知后的第一反应:“……我去我都躺这么远了也能中枪?!”
……
皇帝进御书房的时候表情着实不怎么舒展,到了案前坐下,不经意地往秦相知身上一瞥,有些意外道:“怎么你在这儿?”
不等回答,自己面上先流露一丝苦笑,也想到自己这几天情绪不太稳定,把人都吓跑了。
秦相知规规矩矩地行礼,又听皇帝随口问她:“存墨阁(档案室)待着还习惯吧?”
便回道:“蒙皇上恩典,一切都很好。”
皇帝“嗯”了一声便没他话,拿起秦相知刚按轻重缓急顺序分好的折子批阅。
其他当值的也都各司其职,室内安静了一阵子,秦相知正百无聊赖地盯着烛火发呆,忽见那化下来被烛身拖着的蜡油“噗”地跳了一下,火苗猛地往上窜了窜,跟着就听“啪”的一声,一道折子被狠狠摔在了案上。
秦相知下意识地出了一口长气,其他人都吓得噤声,唯独她,一直在等这个时刻到来似的,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
折子是她分的嘛,该到什么地方爆发她心里自然有数。皇帝看在眼里,却笑笑没说什么,只盯着被他摔下的折子摇头叹道:“就是有这么一些人,虽不能真正怎么着你,却整天像苍蝇似的缠着你,恶心你,烦!”
秦相知陪着笑,心里却琢磨着真是这样吗?她可听说三皇子党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借势而上,联名建议皇帝易储呢。
不过看皇帝本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事儿基本没戏了。
想想也是,老子立的太子,老子自己看不顺眼了随时可以废,你们丫的算哪根儿葱敢对老子的儿子指指点点,易储?!老子干脆把脸伸过去跟你们啪两下好了!
既有了这番话,也算给秦相知指了个方向,一旦皇帝提问起来,总不至于跑的太偏。
说到提问,就不得不说姚司记手底下那两个倒霉鬼,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心血来潮问一个宫女儿对这件事的看法吧,第一个来伺候的毫无心理铺垫,唯唯诺诺了半天硬没憋出一句整话来,皇帝看着就烦,直接打发走了。
第二天来的个倒是流利,欢快地说了一堆,大意您是皇帝,看谁不顺眼还不直接办了呗,那成平公主家又没什么势力,不值得什么烦心。好家伙,你不如直接往皇帝脸上贴两个大字咯:昏君。
结果就是第三个连夜把自己泡进了冷水缸里,终于成功病倒,暂避了过去。
正啧啧感慨着,皇帝果然上了瘾似的,指着那道折子吩咐她:“你拿起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