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①,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②,卒于毕郢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④,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①诸冯、负夏、鸣条:古代东方三个地名,确切地点不详。
②岐周:岐,岐山,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周,周统一天下以前,国名为周。
③毕郢:地名。
④符节:古代表示印信的两种物件,用玉、角、铜、竹等制成,形状与用途各异。同时,发放者和持有者各拿一半,如符、节的两半吻合,就证明无误。
孟子说:“舜出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最后死在鸣条,是东方人。周文王出生在岐周,最后死在毕郢,是西方人。他们所处之地相距一千多里,前后相隔一千多年。他们在中国实现自己的志向,就像符节一样惊人地相似,前代的圣君和后代的圣君,他们所奉行的办事标准都是一样的。”
子产①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②济人于溱、洧③。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④成;十二月,舆梁⑤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⑥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①子产:即公孙侨。春秋时期郑国的贤相。
②乘舆:所乘的车子。
③溱洧:发源于河南的两条河名。
④徒杠:可走人的小桥。
⑤舆梁:可容大车通过的桥梁。
⑥行辟:辟,开道,让行人回避,意思是外出时鸣锣开道。
子产主持郑国的大政,用他所乘的车子帮助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这只是小恩小惠,他并不懂得政治。如果在十一月修成能走人的桥,十二月份把行车的桥修好,百姓就不会为渡河发愁了。在上位的人搞好了政治,出行时让行人回避自己都可以的,哪能一个个地帮别人渡河呢?所以治理政事的人,对每个人都一一去让他喜欢,时间也就太不够用了。”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①,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①服:服丧。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狗马,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不相识的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仇人。”
齐宣王说:“根据礼制规定,已经离了职的臣子还必须为以前侍奉过的君主服孝,君主该怎样做才能让臣子为他服孝呢?”
孟子说:“君主接受臣子的好意见,向天下百姓广施恩惠,为民造福;有事需要离开的,君主能派人引导他们出国境,并且先安排人到他们要去的地方为其安排好相关事宜;离开了三年还没有回来,才收回他们的田地房产。这叫做三有礼。这样做,臣子就会为他服孝。如今当臣子的,得不到天子的信用,好的建议不被天子采纳,恩惠施不到普通老百姓那里;有事需要离开的,君主就把他们捆绑起来,又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制造各种障碍让他们穷困;刚离开的那天,就没收他们的田地房产,这叫做仇敌。既然天子将他的臣子视若仇敌,臣子为什么还要为他服孝呢?”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①。”
①徙:搬走、搬家。
孟子说:“随意杀害无辜的士人,那么大夫便可以离去,随意屠杀无辜的百姓,那么士人便可以搬走。”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说:“一个人要有所不为,然后才能达到有所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子说:“散播他人的缺点,招来后患如何是好?”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①甚者。”
①已:太。
孟子说:“孔夫子(仲尼)不做办事太过火的人。”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①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①资:积聚财富或精神财富。
孟子说:“君子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深造,是想使他自己获得道理。自己获得的道理,就能牢固掌握它;能够牢固地掌握它,就能积累深;能积累深,就会运用自如,左右逢源,因此君子要自觉地有所得。”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①也。”
①约:简略、约略。
孟子说:“广泛地学习各种知识又能详细地解释它,进而达到融会贯通、简明扼要的地步。”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凭善使人服气,没有能使人服气的;凭善去感化人,才能使天下人信服。天下的人如果不心服却能使天下统一的事,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源泉混混①,不舍昼夜,盈科②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③。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④过情,君子耻之。”
①混混:混,古音读如“滚”,混混即滚滚,水流很大的样子。
②盈科:盈,充满、灌满。科,坑、坎。
③是之取尔:“取是尔”的倒装句。尔,而己。意思是,拿这个罢了。
④声闻:声誉、名誉。
徐子说:“孔子多次称赞水,说道,‘水啊,水啊!’对于水,孔子取它哪一点呢?”
孟子回答说:“有源的泉水滚滚往下流,夜以继日,把低洼的地方灌满,又继续向前,一直流到大海。有源的都是这样,孔子就欣赏它这一点。如果没有源头,像七八月间的雨水那样,下得很集中,大小沟渠都积满了水;但它们的干涸却只要很短的时间。所以,声望超过了实际情况,君子认为是可耻的。”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丢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孟子说:“人跟禽兽之间的区别只差一点点,普通百姓抛弃它,君子却保存它。舜明白事物的规律,详察人类的常情,是从仁义出发行事,不是为美名而勉强施行仁义。”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①。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②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③。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①无方:没有常规,可以破格。
②而:如。
③不泄迩,不忘远:泄,猥狎。迩,近。意思是武王不轻视侮辱在朝的近臣,也不忘记散在四方的远臣。
孟子说:“禹讨厌美酒而喜欢善言。汤掌握住中正的原则,选拔贤人没有一成不变的常规。周文王看待百姓好像他们受了伤害不忍心侵扰,寻求正道又好像没有见到,孜孜不倦毫不自满。周武王不轻侮身旁的臣子,不遗忘四方的诸侯。周公想要兼学夏、商、周三代的君主,以实行禹、汤、周文王和周武王四人的事业;如果有不符合的地方,抬着头思考,不分昼夜、绞尽脑汁;幸而想通了,就坐着等待天亮立即实行。”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①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②,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①迹熄:迹字有误,按《说文通训定声》考,是指采诗民间的事情停止(熄)了。
②《乘》《梼杌》《春秋》:《春秋》原是各国史书的通称,但各国史书又有别名,晋史名《乘》,楚史名《梼杌》,鲁史名《春秋》。孔子编修的鲁史,即流传至今的《春秋》。
孟子说:“圣王采诗的盛事废除了,《诗》也就消亡了,《诗》消亡了然后孔子才创作了《春秋》。晋国的《乘》,楚国的《梼杌》,鲁国的《春秋》,都是一样的:它们所记载的不过是齐桓公、晋文公等人的事情,它们的文风则是史书的笔法。孔子说:‘我写《春秋》时借鉴于他们褒善贬恶微言大义的手法。’”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①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②诸人也。”
①泽:意思是前辈留给后人的传统、影响。
②淑:借作“叔”,取、自学。
孟子说:“君子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就断绝了;小人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也就断绝了。我没有能够成为孔子的学生,我是私下向众人学习儒术的。”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孟子说:“可以拿取,可以不拿取,拿取了会损害廉洁;可以施与,可以不施与,施与了会损害恩惠;可以死,可以不死,死了会损害勇武。”
逢蒙①学射于羿②,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伊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③而后反。”
①逢蒙:逢又读pánɡ。古代善于射箭的人,后羿的学生。
②羿:夏代有穷国国君,善射,传说后羿射九日。
③乘矢:乘,一辆车。古代一车四匹马来拉,所以乘引申为四。乘矢,四支箭。
从前逢蒙向后羿学射箭,完全学会了后羿的技巧,他想天下的人只有羿射箭比自己强,因此把后羿杀死了。孟子说:“这里也有羿的错。”
公明仪说:“后羿似乎没什么错吧!”
孟子说:“过错小一点罢了,哪能说没有过错?郑国派子濯孺子侵犯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不能拿弓,我是必死无疑的了。’问他的驾车人:‘追我的人是谁?’驾车的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我能活了!’驾车人问:‘庾公之斯是卫国有名的射手,您认为他不会射中您,这是什么原因啊?’子濯孺子回答说:‘庾公之斯跟尹公之他学习射箭,尹公之他是我的学生。尹公之他是个正派人,他选择的学生、朋友也一定很正派。’庾公之斯追到跟前,问:‘您为什么不拿弓?’子濯孺子回答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不能够拿弓。’庾公之斯说:‘我跟尹公之他学习射箭,尹公之他是跟您学习射箭的。我不忍心用您传授的技巧反过来伤害您,可是今天这事,是国君交付的事,我不敢不办。’说完便抽出箭来,在车轮上敲,敲掉箭头,射了四箭之后返身回去了。”
孟子曰:“西子①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①西子:越国美女西施。
孟子说:“美女西施身上沾染了脏东西,人们从她身边经过也会捂着鼻子。即使是相貌丑恶的人,只要他斋戒沐浴,也可以祭祀上帝。”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①,可坐而致也。”
①日至:有人以为是指“冬至”。译文译为“节令”,因为既然可以推算冬至,那么别的节令也可以此类推。
孟子说:“天下人谈论人性,只用能论及其本来的状态就可以了。未来的状态,以顺其自然之势为基础。人们之所以厌恶耍小聪明,就因为它往往穿凿附会。如果聪明人像夏禹治水那样,就不至于厌恶聪明者了。天那么高,星辰那么遥远,只要能寻求它本来的状态,以后一千年的节令,也可以坐着推算出来。”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①,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①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公行子,齐国大夫。右师,指盖大夫王驩,字子敖。
公行子的儿子死了,右师前去吊唁。一进门,就有人向前与右师交谈,后来又有人凑近右师的座位与他交谈。孟子没有与右师交谈,右师很不愉快说:“很多大夫都与我谈话,只有孟子偏偏不理我,这是对我的怠慢。”
孟子听到后,说:“按规矩,在朝廷中,不该跨过席位相互交谈,也不该越过石阶来作揖。我是按照礼制行事,子敖确认为我对他怠慢失礼,这不是很奇怪吗?”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①,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②哉?于禽兽又何难③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①横逆:蛮横粗暴。
②择:选择,区别。
③难:朱熹注,“又何难焉,言不足与之校也。”
孟子说:“君子跟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居心不一样。君子居心合乎仁,合乎礼。仁者爱别人,有礼者尊敬别人。爱别人者常常被人爱,敬别人者常常被人敬。倘若这里有个人,他对我粗暴蛮横,那么,君子必然会反躬自问:我肯定不仁,肯定无礼,要不,这种事怎么会来呢?他反躬自问而达到仁,反躬自问而尽到礼,那人仍然粗暴蛮横如初,君子必然再反躬自问:我肯定不忠吧!反躬自问而做到忠,那人粗暴蛮横照旧,君子就会认为:‘这无非是个狂人而已,这种样子跟禽兽有什么差异呢?对于禽兽又何必计较责怪呢?’因此,君子有长期的忧虑,没有突然的苦痛。这样的忧虑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为天下作了榜样,名传后代,而我还不免是个平庸的人,这才值得忧虑。忧虑该如何办?向舜学习就行了。至于君子所忧虑的事便消失了。不仁的事不要干,非礼的事不要做。万一有朝一日横祸飞来,君子也不会发愁。”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①。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②。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③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①贤之:称赞他。
②同道:共同遵循的道。
③被发缨冠:被,同“披”,缨,系帽子的丝带。意思是披散头发,没系好帽带子。
禹、稷处于政治安定的时代,为了治水,为民谋福,三次路过自己的家门都不进去,孔子称赞他们。颜子身逢乱世,住在狭窄的小巷中,一筐饭,一瓢水,人们都受不了那种苦日子,颜子却自得其乐,孔子也称赞他。孟子说:“禹、稷、颜回这三个人都有崇高的思想道德。禹想到天下有遭水灾的人,好像自己使他们淹没了一样;稷想到天下有挨饿的人,好像自己使他们挨饿一样,所以他们拯救百姓才这样急迫。禹、稷、颜子如果相互交换一下位置,也都会有同样的表现。如今有同居一室的人打架,要去拉架,即使是披头散发,帽子带子也没有结好就去救急,也是应该的,如果是街坊邻里在斗殴,也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去拉架,那就是糊涂了,即使是关起门装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①,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②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③,四不孝也;好勇斗很④,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⑤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①四支:支,同“肢”。四支,即手足四肢。
②从:同“纵”。
③戮:羞辱。
④很:即“狠”。
⑤屏:放、逐、赶走。
公都子问:“举国上下都认为匡章不孝,您却和他往来,而且又很敬重他,敢问是什么原因?”
孟子说:“世俗所说的不孝,有五种情况:四肢懒惰,不顾父母的生活,这是一不孝;喜欢赌博喝酒,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二不孝;贪图钱财,偏爱老婆孩子,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三不孝;放纵于寻欢作乐,使父母蒙受羞辱,是四不孝;逞勇好斗,危及父母,是五不孝。章子在这五种不孝中犯有哪一种吗?章子是因为父子之间互相责求善行而不能相处在一块儿的。责求善行,这是朋友相处的原则;父子之间责求善行,却是大伤感情的事。章子难道不想和家人团聚吗?只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和父亲亲近,才不得不撇下老婆,赶走儿子,终身不要他们侍奉。他设想如果不这样做,那罪过就更大了,章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曾子居武城①,有越寇②。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③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④,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子思⑤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①武城:地名,在今山东费县西南。
②越寇:越军侵犯。
③沈犹行:姓沈犹,名行,曾子的弟子。
④负刍之祸:负刍作乱引起的战祸。
⑤子思:孔子的孙子,名伋,字子思,《中庸》的作者。
曾子居住在武城,越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来了,怎么还不快走啊?”曾子说:“我走后不要让别人借住在我这里,破坏那些树木。”敌人撤走了,曾子说:“把我的墙屋修理好,我很快就会回来。”敌人走了,曾子回来了。他身旁的人说:“武城的官员和百姓对待您是这样的忠诚恭敬,敌人来了,您早早地逃了,给百姓做了个坏榜样;敌人撤了兵,您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恐怕不太妥当吧!”沈犹行说:“这不是你们所能了解的。从前我曾赶上负刍作乱,跟随先生的有七十个人,也全部躲避走了。”
子思居住在卫国,齐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来了,为什么不走开呢?”子思说:“如果我也走开了,谁陪君主一起守城呢?”
孟子说:“曾子和子思所走的道路是一致的。曾子是老师,是长辈;子思是臣子,是下属。曾子和子思如果相互交换一下位置,曾子也会守城,子思也会提前撤退。”
储子①曰:“王使人②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①储子:齐国人,做过齐相。
②:窥视。
储子问:“君主派人来窥探您,您真有过人之处吗?”孟子回答说:“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尧、舜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①出,则必餍②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③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④,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⑤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⑥。
①良人:古代妇女称丈夫叫良人。
②餍:吃饱。
③施:尾随。
④墦间:墦,坟地。
⑤施施:喜悦自得的样子。
⑥几希矣:几希,很少。矣,语气词。几希矣,很少了。
齐国有个一妻一妾住在一起的人家,她们的丈夫每次出门,必定是喝足了酒、吃饱了肉之后才回家。妻子问同他一起吃喝的是什么人,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妻子告诉他的妾说:“丈夫每次出去,总是酒足肉饱后回来;问他同谁一起吃喝,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可是从来没见有显贵的人来过,我打算暗暗地察看他到什么地方去。”
第二天清早起来后,她悄悄地跟在丈夫后面,走遍城里没见一个人和她丈夫打招呼。后来到了东郊的坟地,她丈夫便向祭扫坟墓的人乞讨一点残酒剩菜;还没有吃饱,又东张西望地到别处去乞讨,他就是这样使自己酒足饭饱的。
他妻子回到家,便把这情况告诉妾,说:“丈夫,是我们寄予希望并终身依靠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人。”于是她们两人一起讥讽丈夫,在院子里相对哭泣。而她们的丈夫还不知道,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像往常一样在她们面前装腔作势。
在君子看来,有些人所采取的乞求升官发财的办法,能不使他的妻妾引以为耻,伤心地相对哭泣的,不多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