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眼发直，直愣愣地看着对面墙上的海报，汤姆？克鲁斯的半边面孔被阴影遮住，一个小小身影从黑暗中向光明的半边脸奔逃。克鲁斯似乎想要张嘴诉说什么秘密。
我突然很想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海报上只有一个英文片名TheFirm，尽管我读书过万卷，但却是一个外语白痴。
想了很久，我快睡着的时候，突然一惊，《糖衣陷阱》！我没看过这部电影，但我见过这部片子的碟片。
我很想知道这部电影的内容，可惜屋里的电脑不能上网。我从枕边拿起金叔给我的新手机，这是一款很新潮的多功能手机，也许可以上网呢。我研究了不多大工夫，就顺利进入了英特网。
我不但查到了这部电影的内容，还搞明白了小菊唱的越剧《追鱼》、昆曲《红梅阁》的剧情，接下来的网络搜索，我有了更多的发现……第二天下午，我们到了香港，一路上小菊都很乖。金叔已经在市区内给我们定好了酒店。长那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住那么豪华的旅馆。
吃过饭，小菊去洗澡。我打开电视机胡乱调台，耳畔全是浴室里的流水声。
当小菊出来时，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看着这个容光焕发的女人，我傻得都不会说话了。
“这几天你还没看够吗？”见我盯着她，小菊笑盈盈地问道。
我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菊拖过靠椅，坐在我面前，啪的一声关了电视。
“我漂亮吗？”小菊笑眼盈盈。
“嗯。”我使劲点点头。
“那你喜欢我吗？”
“嗯……”我又使劲点点头。
“你愿意陪我过一辈子吗？”
“嗯。”我只会使劲点头。
“那你明天不要送我去青山医院了。”
“为，为什么？”不知怎么的，我一阵心慌。
小菊看着我，目光像一个慈爱的姐姐，很久，她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鲁，鲁文斌。”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我心中像放下了一块石头。
“嗯，很好的名字。”说着，小菊向我这边斜了斜，胸前那个鸡心坠子一下子从浴袍里滑落出来。
她把手伸到脑后，取下了项链，递给我，说：“打开看看。”我接过来，掀开小菊妈妈的照片，下面还有一张单人大头照，是一个陌生男子。他是谁？
“他就是张立维，是不是很像你？”小菊说话的语调冷静而清晰。
张立维失踪后的一段时间里，小菊的精神几乎崩溃，但并没像她父亲想的那样精神失常，她只是沉浸在痛苦里不能自拔，有时候，痛苦也会让人上瘾的。
小菊告诉我：“父亲不忍心强迫我进医院，他听从了一位心理医生的建议，给我找个替身转移情感。三天来的接触，我在你身上发现了许多优点，你耐性好，温柔体贴……我和父亲都相信你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昨天，是三个月来我第一次走出小花园。在博鳌禅寺听你说了关于自救与解脱的话后，我才明白，只有走出小花园，我才能离开过去，得到解脱。谢谢你，你已经彻底治好了我的病，医院我们不用去了，海南我也再不能回去，我们一块儿到内地，找一个风光美丽的小城市过日子吧。我自己有一笔不小的储蓄，父亲也给了你一笔医药费，足够我们过个简单的日子了。”
9、无路可逃
小菊依偎在我怀里。我承认，我喜欢怀抱里的这个女人，她提出的建议也很有诱惑力。“可是，小菊，你知道吗？逃离海南岛很容易，逃避过去却很难……如果心中有魔，无路可逃。”
“你是说，我心中有魔？”小菊颤抖了一下。
“妖魔就是我们心中的恶念，因为有了恶念，我们就不快乐，做了恶事，就会遭报应。有因就有果，我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个念头都有因果报应的。”
小菊沉默了，她静静地在我怀中躺了好些时候，然后突然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好像话里有话……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默不作声，她盯着我的眼睛。我俩对视了很久，我败下阵来，低下眼帘，说：“我觉得，张立维没有逃走，而是……遇害了。”我抬起眼帘，见小菊脸色开始泛起死灰般的颜色。
“大庭院以前是不是有个荷花池？”我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
“那又怎么样？”小菊的目光里闪现出一星绝望的死光。
我又停顿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说：“我猜，张立维不是背叛了你，而是背叛了他的老板——你父亲。三个月前的一天，也许是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你在你房间的窗前，看见张立维被扔进了池塘里，再被菊花盆里的泥土填埋……你从此不敢踏出小花园一步，因为你没勇气面对假山下的菊花。你内心难以抉择。凶手是你至亲的亲人，受害的是你的真爱，良知与亲情化为恶魔，驻进了你的心中。”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不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内心反而更沉重。
“你，你有证据吗？”小菊抖得很厉害。
我摇摇头：“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甚至你父亲、弟弟都不知道当时你在场，对吗？”
“那，你想怎么样？”小菊的语气几近绝望。她的语气把我也拖向了绝望的边沿，我多么希望她矢口否认，彻底推翻我的猜想啊。
我摇摇头：“我相信报应，但我不是侦探也不是英雄。小菊，不如，咱们打电话给金叔，劝他自首吧。”
10、颤抖的摩擦
没想到小菊听我这么说，弯下腰哭了，她边哭边摇头，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爸爸干的……不是他，是我干的，我害死了立维。”
“是你……”
小菊抽泣着：“如果我是凶手，你还会爱我吗？”
我摇摇头：“我不相信，因为你没这个能力。应该是立维发现了你父亲的什么秘密，告诉了你，你又转告了你父亲……对吗？”
“如果我告诉警察，是我与张立维吵架，失手杀死了他，我弟弟会不会没罪？”小菊问我。原来元凶是金小铭啊。
“如果是小铭帮你埋的尸首，他一样有罪。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菊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晚，我被隐隐约约的争吵声惊醒，起身走到窗前，远远看见小铭拖着一个人扔进池塘。我很害怕，下楼去找立维，但立维不在房间里。从那以后，立维再没出现过，我真的太害怕了，又不敢与任何人商量，于是只好装病，把自己关在小花园里，像坐监狱一样，直到你出现……文斌，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也很害怕……”我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11、任人宰割
我被手机的铃声惊醒，醒来之后发现已经是中午了。电话是金叔打来的，他交代我，今天不要离开房间，下午小铭会飞到香港来帮我们办手续。“毕竟你没出过远门，还是让小铭帮帮你我踏实点儿。”金叔说。
小菊也醒来了：“怎么办？”我们坐在床上，一片茫然。
“我告诉弟弟，我已经没问题了，只想跟你四处旅游一下，玩够了就回家，你看好吗？”小菊想出了办法。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觉得我俩像一对任人宰割的羔羊。
下午，小铭来了，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彪形大汉。从小铭进屋那一瞬间，我就感觉不妙，只见他脸色铁青，眼睛里冒着杀气，径直走到我面前，高高扬起右手。还没等我看清他手中挥舞的是什么，脑门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击，我最后看到的东西是一个巨大的旅行箱，大得像一口棺材。
再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色房间里，脑袋生痛，空中有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他醒来了。”那个女人叫道，说着扶我坐起来。一个小个子男人走进来，向我展示了一本证件，上面写着“香港特区警察，三级警督，陈文……”还没等我认清后面的繁体字，他已经收回了证件。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陈警官。
“你在宾馆被人打昏，装在旅行箱里，和你同住的女人在浴室里打电话报警。”陈警官告诉我，并接着问，“你和打你的人什么关系？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吗？”
“……小菊呢？”我问。
“回家了，他家里人把她接走了。”
这么说，小铭没被抓起来？他们为什么扔下我不管？还是想杀我没成功？我伸手到枕头下，想摸摸看手机在不在。
“你找什么？”
“我的手机呢？”
“你来医院时，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发现了什么机密，有人要杀你灭口？”陈警官很迫切地想要了解情况。
我摇摇头，说：“是家庭纠纷，我未来岳父要我送未婚妻来香港治病，但我们想拿治病的钱到处游玩，她弟弟就来阻止我们。”
“先生，请你相信香港警察，我们会帮助你，保护你的。”显然，陈警官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我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见我不愿意多说，陈警官示意护士给我注射，随后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12、苦难结束
醒来时，我闻到空气中浓浓的药水味儿，发现自己在一间淡蓝色的单间里，门窗都上了铁条。我糊涂了，这里是监狱还是病房？低头看看身上的竖条号服，上面赫然写着“青山医院”，再看床头的病历卡：
姓名：罗小山。籍贯：江西南昌。病症：妄想症……江西南昌的罗小山是谁？我不认识，但病卡上的照片分明是我，是前几天金小铭帮我拍的护照标准像。
真讽刺，我送人来香港治精神疾病，自己却成了病人。我仔细回想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看来，我对那个香港警官的不信任是对的，假如那天我多跟他说上几句话，也许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床头柜上有水，我喝了一大杯，脑子里开始回忆曾经读过的跟精神病院有关的书，《古拉格群岛》、《飞跃疯人院》、《渡过愤怒的河》……所有这些小说都告诉我一个事实——只要你被送进这样的医院，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
当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我马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我从假疯子金小菊那里学到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装睡。
接下来的四个多月，我以最积极的态度配合医生“治疗”，除了偷偷把药从喉咙里抠出来受过点儿苦之外，我没遭过更重的折磨。
四个月后，我第一次被院长召见。
“罗小山，你有没有与你家人联络的方法？”院长问我。
我摇头。
“唉，你的家人已经两个月没给你付住院费了，我们不能再留你了。”院长叹气。真的？我心中一阵狂喜，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医院证明你无社会危害的治疗结果证明，还有你的身份证和五百港元，我们只能帮你这么多，出去之后，你可以找社会福利机构帮忙联系你的家人，我可以派车送你去。”
医院的交通车把我送到市区，我在这条街道上找到了一家网吧。
我登录了自己的QQ号，看见了网友“渔民政策”给我的留言：“我已经收到你的资料，很有价值，上线后请立即与我联系。”我长叹一口气，知道苦难历程结束了。
按照“渔民政策”的指示，我找到一家中资驻港机构，他们把我送到了香港到北京的航班上。
在北京，我见到了“渔民政策”。我和他在网络上有三年多的文字交往，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是某个警官学校的老师。
13、秘密博客
电影《糖衣陷阱》，说的是一个大学法律系高材生米奇毕业后，受雇于一家律师事务所，得到了许多优厚的待遇，后来渐渐发现这家事务所背后是黑帮犯罪集团。米奇察觉自己危在旦夕，若与律师事务所合作，将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若与司法部配合，势必招来杀身之祸；若和黑道挂钩更是死无了期……离开海口前夜，我在网上查到了这部电影的故事情节，再查金鼎会计事务所，发现公司官方网站上“张立维会计”的资料全被删除了，我怀疑张立维遭到了电影主人公类似的遭遇。假设他搜集到了公司的黑幕资料，在打算举报或是请求老板自首时遇害了，所有资料也被金氏销毁，然后我再假设，张立维把资料做过备份，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西方哲人说，把一滴水藏在大海里最安全，我假设这些备份资料都被藏在因特网上。那么找到资料的钥匙是什么呢，我想到了《糖衣陷阱》。
我搜索“糖衣陷阱”，很幸运，找到一个博客，博客里只有一张海报和一个仅管理员可阅读的隐形文件，我试着以中文“糖衣陷阱”为账号，以TheFirm为密码，成功进入了管理平台。
那个隐形文件很大，全部都是财务报表，涉及很多著名的上市公司与著名人物，我将它做了压缩处理后，发到了“渔民政策”的QQ邮箱。可惜，那天晚上他不在线，我给他做了简单留言，诉说了我的处境。
为了保证上网痕迹不被跟踪查询，我销毁了博客里的原件，把赌注全部押在“渔民政策”身上，虽然网络是个虚拟世界，但有些东西是无法假冒的，通过几年的文字交往，我信任这位网友。用QQ发文件的好处是，我一旦删除聊天资料，你就无法进行网络追踪。
14、手机有鬼
“你的警惕是有道理的，事实上，金定山给你的手机有监听功能，你与他女儿在香港宾馆里的谈话全部被监听了。”彭警官——就是“渔民政策”说。
“金定山专为东南沿海几个走私集团洗黑钱，接到你的文件三天以后，有关领导亲自批示成立专案组立案调查，我被抽调来北京。我们迅速到海南拘禁了金氏父子，了解到你的最后下落。”
“小菊呢？小菊在哪儿？”
“她也涉嫌参与犯罪，被秘密看押着。”
“不，小菊是无辜的，是她帮我发现犯罪线索的。”我为小菊辩解说。
尾声
我进入金家的前两天，小菊给我唱了两天戏，第一天唱的是越剧《追鱼》，这出戏唱的是书生张珍与金丞相之女牡丹自幼订下婚约，碧波潭中有一条鲤鱼精，她变作牡丹与张生相会，于是有了真假两个金小姐。我从唱词中领悟到，事实上，小菊知道我是冒充的张立维，也就是说，她没病，只是有难言之隐。
第二天，小菊给我唱了一出昆曲《红梅阁》，说的是一个叫李慧娘的贵族小妾，爱上了一个美少年，后来被贵族杀害，死后变鬼复仇的故事。
小菊反复唱着“红梅花下永难忘，西湖船边诉衷肠，孤灯寂寂照纱窗，裴郎为我遭罗网，老贼做事太猖狂，恨只恨阴阳难聚鸿沟挡”几句，我便由此联想到张立维的遇害可能。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的这段证词，也许可以帮金小菊脱罪。”
那就好，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彭警官拍拍我的肩膀，哈哈笑道：“没想到书呆子还有点儿用啊，只不过这下你又要开始找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