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晚春从伽蓝寺的粥棚一直走到关帝庙门前的大街上。一路上走得极慢,边走边打量周围的过往行人。遇到有可疑的,他要么上前问路,要么山前乞讨,想看看引起对方注意之后,对方会不会跟着自己。但是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那些在他眼里形迹可疑的人,十个里面有两个是在家偷了娘子首饰当了钱钞准备去赌肆捞本的赌徒,还有两个是背着家里大娘子在外养了小的,其余的都是在人群中伺机下手的贼偷。想要找的人一个都没找到,反而遇到这么多人渣,卓晚春不由得连连摇头,感叹世风日下。
影儿此刻也无精打采地在卓晚春身后两丈远的地方若即若离地跟着,看来这潜伏探案的游戏显然没有影儿小姐想象中的那么好玩,是以大半天过去,影儿姑娘也是兴味索然。影儿心里甚至盼着赶紧出来一个蒙面大汉,在闹市之中把卓晚春给劫走,好让她能够施展手脚,三下五除二将坏人打得落花流水,让卓晚春这个臭小子不敢再小看自己。
卓晚春回头看到活泼伶俐的影儿姑娘被午后的大太阳晒得小脸通红,不停地掏出手绢儿擦拭香汗,有气无力地样子,不由得心生怜惜。四处打量了一下,他改变方向,朝着关帝庙附近巷口的茶棚走去。
在茶棚门口,放着两个大木桶,上面写着“灾民免费,随意取用”八个大字。卓晚春走过去,拿起旁边的碗,在大桶里舀了一碗凉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正喝时,目光看到后面的影儿喜笑颜开地走进茶棚,对老板喊道:“老板,来一壶明前乌龙丁香花茶。”
“咳咳……”卓晚春被呛了一口,白了坐在简陋的茶棚里的影儿一眼,心想:“到这样的地方喝乌龙茶,还是明前的,大姐,你确定你不是来炫富的?!”
果然,木讷忠厚,身材微胖的老板面无表情地站在影儿身边,“对不起,木有乌龙……”
“哦,那就来一壶明前龙井丁香花茶吧。”
“对不起,木有丁香……”
“那……乌龙茉莉花茶呢?不是明前的也行。”
“对不起,木有乌龙……”
“那就普洱丁香花茶好了。”
“对不起,木有丁香……”
影儿心想,这茶棚怎么什么茶都没有啊。
老板心想,要不是看这女娃娃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来砸场子的了。
影儿问道,“那咱们这儿都有什么茶啊?”
老板答道,“就是大碗茶和普通的毛尖。”
影儿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旋即对老板明媚地微笑道:“那就麻烦老板给我一碗白开水吧。”
“咳咳……”门口的卓晚春又被呛了一口。
正打算白影儿一眼,卓晚春忽然听到门口几声大笑,有人说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我看你地阁短小、年寿暴筋,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卓晚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光着膀子,虎背熊腰的虬髯僧人,朝着一个翻着白眼的算命老道脸上,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再看那算命先生,脸上一块青一块紫,鼻子下面还流出两道鲜血,那样子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你……你怎么打人呢!”算命老道捂着脸,气急败坏地问道。
“你这牛鼻子,你佛爷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咒我有血光之灾?”虬髯僧不紧不慢,瓮声瓮气地问。
“你……你……”算命道士竟是一时语噎。道士翻着白眼,朝着和尚一打量,冷笑一声道,“你这和尚看似忠厚,实则奸滑。你与良家妇女**有染,还这般理直气壮,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贫道好心点醒你,你这是恩将仇报啊!”
“放屁!”虬髯僧一拍桌子,一架结结实实的八仙桌,顿时被拍的七零八落。和尚一把抓过算命道士说道:“你这恶道。神神道道的到处胡说,你佛爷爷本想教训教训你,让你张长记性,没想到你胆大包天,竟然诋毁污蔑你佛爷爷,今天我就打得你连你妈都不认识。”说罢提拳要打,只听道士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既说没有与人***你这手腕上的金凤镯是怎么回事?”
和尚提到空中的拳头停了下来,道士用二指搭在和尚揪住自己胸口的手上,轻轻一拨,将和尚的手拨开,和尚看看自己被拨开的手,不由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金凤镯?”卓晚春和影儿诧异地往和尚举在空中握成拳头的手上看去,果然,一只金灿灿的金凤凰围成的手镯,赫然戴在和尚手上。
卓晚春看影儿站起身来,便抢先一步上前对和尚行礼道:“这位大师,这金凤镯是我一个朋友的物品,我这位朋友身份尊贵,不便露面,我想代她问问,这手镯为何会在大师您的手上?”说着,朝着影儿使了个眼色,轻轻地摇了摇头。影儿看到眼色,便又轻轻坐下。
和尚狐疑地看了卓晚春一眼,放下拳头道:“这手镯,不是我的,却也不是什么女子的。是我从一个恶霸手中得来的。”
“恶霸?”卓晚春眉头一皱,心想,不应该是赶大车拉粪的那个老头吗?
此时旁边的算命道士也整理好衣冠,又恢复了刚才仙风道骨的样子,捋着山羊胡,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和尚你就说一下前因后果,也好洗清你的嫌疑啊。”
和尚默默地看了道士一眼,脸上不复刚才凶悍的神色,对卓晚春说道:“今天上午,贫僧路过关帝庙后门的小街,看到一个恶霸正在欺负一个小孩,我便上前将那恶霸打了一顿,那厮献给我这么一个金镯子,求我不再打他。我本来也是想给他个教训,想来这样的泼皮,有个金镯子也定是什么不义之财,于是我就收下了,正打算去把这镯子给当了,换些银钱买酒买肉去。”
“恶霸,小孩?”卓晚春低头沉思道。就在这时,卓晚春看到影儿身形一闪,从茶棚中快步走出,走到大街上,撞了一位老人一下,也不说话,一下子人影就不见了。
卓晚春正奇怪,回头看那老人,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竟然发现这位被撞了一下,一脸庞然的老头,竟然就是此前在伽蓝寺中赶车拉粪的老头。
卓晚春大步上前,对老头说道,“老丈,您可还记得我吗?”
老头抬起头,看了看卓晚春说道,“你是……?”
“我是伽蓝寺山下拦住您的驴车,帮朋友找到扇子的那个人啊。”
“哦……我想起来了,”老头恍然大悟地说道。“你怎么今天换了这身打扮啊?”老头上下打量着他说道。
“这个说来话长。我且问你,当日我那朋友送给你的一个金凤镯,现在到哪儿去了?”
“那镯子丢了。”
“啊。”
“我孙女儿也丢了。”
“啊?”
卓晚春看着老头,老头一脸悲戚,说着眼泪便下来了,“那****从伽蓝寺回来,本想把这镯子卖了换钱,可我孙女儿对着镯子爱不释手,我想着小孩儿也没给他买过什么玩具,就让她先玩玩,等过了两天,小孩儿玩腻了,再拿去卖掉。今天早上我下地干活,半晌午回来做饭的时候,发现我孙女儿和金镯子都不见了!”
茶棚内的虬髯僧听到老头的哭诉,从茶棚中走了出来,拿出金凤镯问老头:“老丈,你看这镯子是不是你的?”
老头一看,“这,这不就是赏我的那个金镯子嘛!我……我孙女儿你给弄哪儿去啦?!”老头急得直跳脚。
“老丈你先别急,这镯子我是从一个恶霸手上得来的。”虬髯僧把自己得到镯子的情形跟老头说了一遍。卓晚春心想,估计虬髯僧嘴里那个欺负小孩儿的恶霸,有可能就是拐走小孩儿的人。于是问了虬髯僧遇到那个恶霸的地点,几人付了茶钱,随着虬髯僧一同到关帝庙后街找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人们也就散了。
卓晚春回头看到影儿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他后面不远的地方,于是他趁周围无人的时候,告诉影儿让她先回府,自己今晚就在这关帝庙住下。
随着安置在关帝庙的难民们在附近粥棚领了一碗稀粥,卓晚春吃了个半饱,便随着难民们回到了关帝庙。由于关帝庙的其他地方都被难民们打地铺住满了,只有关帝庙正堂没有人住,卓晚春也没多想,就抱着一捆茅草,走进了关帝庙的正堂。
此时天色已晚,难民的居所没有油灯蜡烛,天一黑便都睡下了。当天的月亮很大,照的四周亮堂堂的,但不知为何,卓晚春总觉得这大月亮惨白惨白的。走到正堂门口时,听得身后树上,一直乌鸦凄厉地惨叫着,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走进去。卓晚春抱着茅草,迈步进了正堂。
在惨白的月光下,能看到正堂上面一尊魁梧的关帝圣君塑像。枣红色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刺眼。关帝爷一双丹凤眼似睁未睁,仿佛在藐视着眼前的一切,一手托起齐胸长髯,一手横着青龙偃月,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关帝圣君旁边有一个小屋,屋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小屋的门框上,搭着一条白绫。当夜无风,但卓晚春却仿佛看到一袭白绫在门框上悠悠地飘荡。
卓晚春找了小屋门口的旁边,靠着墙把抱着的一捆茅草铺在了地上,先是脚朝着拴着白绫的小屋门框,有觉得隐隐约约的,关帝圣君那一双丹凤眼冷冷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又起身,脚朝着正堂门口,头对着小屋门框,躺下没多久,便也听到别的屋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渐渐地,卓晚春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正在那似睡非睡的间隙,卓晚春忽然听到脑后小屋的白绫上,飘来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