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叹息里，有悲愤，有幽怨，有无奈。吓得卓晚春一个机灵坐了起来。回头看看，白绫依然静静地拴在小门的门框上，一动不动。
这时卓晚春突然想起，今日在城门口孙三儿拦轿喊冤的时候，说过，自己的妻子孙吴氏被曹小龟凌侮后，不堪其辱，在关帝庙内悬梁自尽，难不成，这孙吴氏就是在……
卓晚春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地又看了一眼门框上的白绫，白绫仿佛在微微地飘动，又仿佛悬在那里纹丝未动。卓晚春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背靠在小屋的墙上，一下子睡意全无。心中打起了鼓。继续睡吧，睡不着。换个地方睡吧，别的屋里人挤人的，又挤不下。于是他抱起茅草，走到院中，惨白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将“床铺”转移到院里，卓晚春躺下没多久便有睡着了，这次他梦到自己躺在自家农田里，父亲就躺在自己的身边，旁边的大牯牛和周围别的在地里干活的人们都在纷纷地往村里跑，只有自己和父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一声巨大地响声从黄河上传来，紧接着黄河的大水便从天而降，奔涌着向他们冲了过来。巨大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他看到远处的黄河大堤一段一段地坍塌，悬于地上的浑浊的河水像一睹巨墙一般一步步地靠近他们，而他的父亲则躺在那里，给他讲着故事。而他想要对父亲大喊，告诉他赶紧跑，却像是被人施了咒术一般，张不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浑浊的河水卷着巨浪朝他们扑来，眼看着一个巨浪已经扑到了他们的头顶，这时周围的一切渐渐变慢，巨浪遮天蔽日地向着他们打来，巨浪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看到里面裹挟着的泥沙和贝壳。巨浪溅起的水花缓缓地落在他和父亲的脸上，一滴、两滴、三滴……
卓晚春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双眼惊恐地盯着前方，大口地喘着粗气。等心情稍微平复之后，他看了看周围，天色已经变得乌黑，远处滚滚的雷声正接连不断地响起。豆大的雨点正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他赶紧起身，抱着自己的一捆茅草，又回到了关帝庙的正堂。
雨越下越大……
骇人的雷声，不断地在漆黑的天空中炸裂，将乌黑的天幕炸开一道道明亮的缺口，缺口中透出的亮光照在周围，将每一个角落都照的亮如白昼，仿佛提醒着还未睡着的人，那看似安静的角落里，好像正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小屋门框上的白绫此时也随着外面吹进来的大风飘荡着。更加奇怪的是，伴着雷雨而来的大风，将地上的茅草都吹得满地乱滚，而门框上比茅草更轻的白绫虽然也在飘荡，却只是微微地荡着，仿佛上面正挂了什么重物似的。
卓晚春心脏碰碰直跳，他死死地盯着门框上的白绫，不知不觉中，将两拳攥得紧紧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哪怕是当初跟父亲在洪水上和血鳌周旋，哪怕是自己父亲去世之后，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这个世界，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看了许久，那白绫仍在那里微微地荡着，卓晚春不由得偷偷地松了口气。又拢了拢地上的茅草，靠着小屋的墙壁坐下。
外面的雨渐渐地小了起来，卓晚春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又里里外外地折腾了这么几趟，实在是困得不行，渐渐就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儿便进入了似睡非睡的状态。
就在这时，他听到背后的小屋中仿佛有说话声，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两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但声音仍从旁边小屋的门口传了出来。
卓晚春觉得奇怪，便起身偷偷地走到小屋门口偷听。只听到里面正有个女人在说话，“感谢大师父为我报仇，小女子终于可以瞑目了。”那声音冷冰冰地没有任何温度，听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趴在门口的卓晚春听着里面的声音不太清楚，正打算再往前凑凑，这时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幽幽地说道：“小兄弟，看什么呢？”
卓晚春回头一看，一个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后。那女子的面目隐藏在披散的头发后面，看起来有些模糊，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指甲有三寸长。女子看到卓晚春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柔声安慰道，“别怕……”她不说话不要紧，一张嘴，一条二尺长的血红的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吓得卓晚春七魂出了六魂，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然而这关帝庙正堂只有那么一点儿地方，没跑两步，便跑到了关帝圣君塑像的旁边。关帝圣君的塑像在一个大台子上，台子后面紧邻着就是这正堂的后墙，卓晚春看无处可逃，只得背靠着后墙，掉头对着那白衣女子。
只见那女子向着卓晚春跪倒，拜了一拜道，“密道就在这正堂，我儿一命，就拜托恩公了。”说罢那女子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竟渐渐在原地消失不见。
卓晚春长吁一口气，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卓晚春听到周围一群人在说话，睁开眼来，发现已经天光大亮。卓晚春无奈地一笑，心想又是一个噩梦。
当他正要扶着墙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对劲。自己昨天晚上明明是靠着小屋旁边挨着正堂门口的墙上睡着的，但醒来后发现自己竟是靠着正堂的后墙。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卓晚春心下纳闷道。
“让一让，让一让，无关人等，尽快离开案发现场！”门口一个捕快对着卓晚春大声吆喝道。
“案发现场？”卓晚春疑惑地想着，往正堂门口，围着一群人的方向走了两步，一回头发现关帝圣君塑像之下，四个人跪在关帝圣君像前，仔细一看，这四人竟都没了脑袋。
往关帝圣君供桌上一看，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四颗人头，关帝圣君右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上，还留有一抹嫣红的血迹。
卓晚春退出正堂，站在人群中，看着几个公人在旁边走来走去，进进出出。听着旁边人你一言我一语，才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有人被尿憋醒，从别的屋里出来上茅房。上茅房的时候，发现关帝像前好像有人在跪着磕头，前民供桌上还放着贡品。那人寻思，这关帝庙在作为难民安置点之前，就已经破败已久，加之现在难民聚居，就更不会有人来磕头上香了。再说了，拜神也没有天不亮就摸黑来拜的啊。
那人心里觉得奇怪，便想上前看看。走近一看，发现这跪在关帝像前的四个人竟然都没了脑袋。吓得他一泡尿没憋住，全撒在裤子上。这人赶紧跑到街上拦住了巡城的兵丁，告诉了他们情况。
兵丁们将关帝庙团团围住，等待官府的人来到现场。在接下来就是卓晚春醒来看到的一幕了。放在关圣帝君面前的四颗头颅不是别人，正是那打伤孙三儿、逼死孙吴氏的曹小龟等四人。
卓晚春心想，自己就睡在这正堂之上，这四个无头尸何时出现的，自己竟然浑然不知。又想到昨晚的噩梦中的白衣女子，又是觉得蹊跷。他仔细回想昨晚的梦，只隐约记得那女子对她说“密道就在正堂。”难道说，这关帝庙的正堂上，有什么蹊跷不成。
卓晚春想了想，打算等这里的人都散了，自己再找机会找找，看看正堂之上，是不是真的像昨夜梦中白衣女子所说的那样，真的有条密道。
官府的人把住在关帝庙的难民们盘问了个遍，一一登记在册，便放这些难民们出去了。想来也是，这些难民一个个衣食无着，还指望着到大街上各个粥棚上去转转，运气好的话，能跟上喝碗粥呢，就这么把他们困在庙里也不是个事儿。
命案就发生在卓晚春昨晚睡的关帝庙正堂，因此他受到的盘问也最多，但卓晚春虽然昨晚一夜没睡好，可确实也没听到有什么与命案有关的动静，公人们盘问了许久，也觉得从一个小娃娃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将其登记在册之后，就放他出去寻食儿去了。
出了关帝庙，卓晚春便向着伽蓝寺的粥棚方向走去。
※※※
“什么？！”洛邑府尹张清秀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前来报信的管家刘能。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回老爷，目前邱捕头带着块状皂三班衙役一大早就去关帝庙查问去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周能谨慎地答道。
“这……这是在打我脸吗？不！这简直……简直是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啊！”张清秀连连拍着桌子愤怒地喊道，桌子上一个盛着燕窝粥的鎏金青花粉彩瓷碗随着他的拍击跳动着。
“老爷您息怒。您看，会不会是姓周的干的？”管家刘能眯着一双三角眼，狐疑地问道。
张清秀沉吟半天，用手扶了扶自己的肚子道，“没有道理啊。为了送他一份大礼，我张清秀可是已经下了血本了啊。有伊王保着我，姓周的应该不会贪心不足吧……”张清秀脸上阴沉不定地沉吟着。
“老爷，那今天晚上伊王宴请周廉，您要赴约吗？”管家刘能问道。
“今晚的鸿门宴，他巡按大人是刘老三，伊王爷是楚霸王，如此好戏，我当然要去！”
“那大人您，可就是剑法举世无双的项庄了！”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