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风凛凛的周巡按一行起驾奔赴金谷居,随行的兵丁们押送着曹小龟等四人,两名兵丁抬着原告孙三儿前去安置。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议论着散开了。有夸巡按大人如明镜高悬的,有夸府尹大人大义灭亲的,也有人说巡按大人去金谷居赴宴怕是没那么简单,搞不好是个鸿门宴。众人七嘴八舌,不一而足。
众人渐渐散去,卓晚春看了一眼旁边红着眼眶的影儿,默默说道,“我去了,按原计划行事。”
卓晚春沿着大街边走边大量,周围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走着走着,自己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影儿,此时影儿正手里正拿了一个糖人儿,一边慢慢悠悠地走着,一边伸着小舌头舔着糖人儿。那糖人儿捏的是个小兔子,此时小兔子已经被影儿舔得瘦了一圈儿。
影儿抬头往卓晚春的方向一看,刚巧看到卓晚春做贼心虚般地扭过头去,于是影儿偷偷一笑,快步走到卓晚春身后,丝毫不顾及淑女形象地大声舔着糖人儿,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气的卓晚春直翻白眼。
卓晚春心想,自己真不应该那么坚决地拍着胸脯对影儿和空喜保证,说自己身上分文不带,吃饭就找粥棚,睡觉就找流民安置点,做诱饵嘛,做戏就做全套。现在好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得被影儿这个小丫头调戏,想想真是冤得慌。
他在舍粥棚子附近晃来晃去,就是等不到舍粥,听着周围卖烧鸡的、卖烤鹅的、卤猪蹄的,听得他魂儿都快被勾走了。不多时,饿得晕头转向的卓晚春就来到了伽蓝寺的粥棚附近。
“阿弥陀佛,施主,您来早了,还没到施粥的时辰呐。”一个笑嘻嘻的小和尚的声音在卓晚春面前响起。卓晚春有气无力地握拳朝小和尚打去,小和尚往旁边一跳,轻轻松松地躲开了卓晚春的拳头。
“好你个空喜,影儿欺负我,你也跟着一起欺负我。”卓晚春指着小和尚说道,“赶紧的,拿吃的去!”
空喜笑眯眯地从背后拿出右手,手里赫然拿着两个白花花的馒头。
卓晚春猛扑上去,如饿虎扑食一般。将两个馒头攥在自己手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还不忘得意地朝着影儿的方向大快朵颐,惹得影儿不住地捂嘴偷笑。
“怎么样?大侦探,这都一上午了,有点眉目了吗?”空喜笑着问道。
“没呢,上午没发现什么线索,净看清官断案了!”卓晚春咬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就是一无所获喽?”空喜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卓晚春用力地咽下一口馒头道,“最起码知道了这巡按大人是个好官,将来要是咱们真的查出了真相,如果洛邑官府不能秉公办理,咱们就学那个拦轿喊冤的孙三儿,也去拦周巡按的轿子去。”
“八字还没一撇呢,先找到线索再说吧。”空喜撇撇嘴说道。
“对了,你可是一大早就来了的,这大半天的,人来人往这么多难民,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有人听到过失踪儿童什么的吗?”
“没有,哦,对了,有一个。”空喜猛然想起。
“什么?快说!”
“今天早上舍完粥之后,一群难民在那边的墙根边上蹲着喝粥,我路过的时候听他们说关帝庙挺邪乎。”
“关帝庙?跟失踪儿童有什么关系?”
“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关帝庙的关帝圣君不灵验。说就在关帝圣君眼皮底下,丢了好几个儿童,还发生了孙三儿老婆被人***孙三儿腿被打折。真要是关帝圣君灵验的话,怎么不见关帝圣君显灵、保佑保佑他们这些寄居在关帝庙里的难民们呢?”
“丢了好几个儿童……”卓晚春沉思者喃喃道。
“这样,下午我就先到关帝庙附近晃悠,看看那附近有没有什么线索。”卓晚春对空喜道。
“好,我也在这边再打听打听。”说罢,空喜看了远处正在假装买东西的影儿一眼,大声喊道:“阿弥陀佛,施主请慢走!”
影儿听到空喜的声音之后,身子一顿,放下小摊上花花绿绿的首饰,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
※※※
午后的大街上依然喧闹。毒辣的太阳仿佛丝毫没有能够影响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逛街购物的兴致。比肩接踵的人们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把整个燥热的大街上填的满满当当。
在圣君街上一个小巷子口,一个草草搭起来的凉棚下,有一个简陋的茶摊儿。平日里卖些大碗茶,供来往的行人们解渴,在夏日里除了卖大碗茶之外,还卖些绿豆汤、板蓝根之类的降温解暑的茶汤。此时茶摊儿上只坐着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一边喝茶,一边用袖子扇着风。
茶摊门口的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仙风道骨、形貌清奇的道士。看样子四十上下的年纪,留了齐胸的长须,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条滕钗簪着。左手扶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条白布,上写“天机神算”四个大字,右手不时地捋着胡须,正在闭目养神。
这个算命的道士此刻正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想着这两天自己受到的任务。
此人名叫杨洲泛,是寒明帝国庞大的官僚机构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部门的一员。这个部门叫做羽裘卫。关于这个部门的来历,有各种不同的版本,比较公认的一个版本是当初寒明太祖皇帝在建国之初为了规避前朝官员贪腐玩忽之弊,专门成立来监督文武百官的。羽裘卫不受六部管辖,直接对皇帝负责。刚成立之时,只有仅仅七十二人,以其办差时身着半黑半白的羽裘而命名为羽裘卫。这七十二人神出鬼没,无所不在。
据说太祖朝有一名吏部尚书,在一次持续到凌晨的私人晚宴上,酒至半酣之时对太祖皇帝新的人事任免发了几句牢骚,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太祖便送给他一张画,嘱咐他下朝回家之后方能打开。
待这位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回家打开那幅画之后,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原来那幅画上仔仔细细地画着他昨夜私人晚宴上所有赴宴人员,甚至连背后屏风的花色、身旁舞女的发式、桌上菜品摆放的位置都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吏部尚书思前想后,在第二天上朝之时,以身体抱恙为由,向太祖皇帝递交辞呈,告老还乡。
此事一经传出,羽裘卫登时名震天下。所有罪大恶极的官员,在伏法的当天,一觉醒来,睁开双眼,都会看到自己的眼前挂着一件半黑半白的羽裘。这些贪官污吏、权阉弄臣们看到羽裘犹如看到黑白无常索命的通牒,无不吓得战战兢兢、伏法受诛。
羽裘卫是世袭的官职,加上后来几次皇室的夺权宫斗中,羽裘卫都恰如其分地选择了最终胜利的一方,是以羽裘卫的权力不断膨胀,队伍也迅速扩大。羽裘卫也分为绣春司和飞鱼司两个部门。绣春司负责情报收集,着黑羽;飞鱼司负责缉捕刑狱,着白羽。
绣春司里面有不计其数的影子,他们可能是你平日里最敬重的师长,可能是你最恩爱的伴侣,可能是你新交的朋友,可能是官府里奸滑的小吏,也可能是大街上最不显眼的路人。但是他们却是中土寒明帝国武皇陛下播撒在帝国各个角落的眼睛、耳朵,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在第一时间传递到帝都紫禁城的正德殿,再根据武皇陛下听闻消息之后的喜怒哀乐而影响整个帝国一系列的政令、法度和杀伐。
而此时此刻在洛邑城一个不起眼的小茶摊前,花两文钱租茶摊老板一条长凳,坐在上面闭目养神的杨洲泛便是这绣春司的一枚影子。
杨洲泛此时正在想着自己前两天收到的两封密信。第一封密信是前天晚上收到的,内容是“巡按抵洛,密切观察。风吹草动,即刻上报。”第二封密信是昨天晚上收到的,内容是“有朋远来,不亦乐乎。岂曰无衣,修我戈矛。”
杨洲泛读书不多,第一天收到的内容自己能读懂,应该就是说巡按大人来到了洛阳,让自己密切观察巡按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情况尽快向上面汇报。可这第二封密信就不太明白了。“有朋远来,不亦乐乎”应该说的是有羽裘卫的人要跟自己接头,后面两句什么无衣、什么戈矛的,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奶奶的,写个密信就不能写的直白点吗?搞这么复杂,万一弄错了意思怎么办呢?上面这群附庸风雅的王八蛋,真是误事啊!”杨洲泛心里郁闷滴想着。
“伙计,来碗茶!”一声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茶摊门口响起。
杨洲泛睁开双眼,这不睁眼的时候,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一睁眼两只眼睛中竟然是白多黑少,煞是吓人。
这杨洲泛翻着白眼,用余光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虬髯僧人。再一看,此人光着膀子,一手拿着蒲扇,火急火燎地扇着,一手放在自己腋下搔痒,芭蕉叶般大小的手掌,在腋窝下抓挠一阵,一伸手,手里攥着一大把黑乎乎的腋毛。看到这幅尊容,前来招呼的伙计也是忍不住直皱眉头。杨洲泛对此人也是一阵鄙夷,若不是此刻装瞎正翻着白眼,他一定会送这个虬髯僧一个大大的白眼。
虬髯僧坐在杨洲泛旁边的桌子上喝茶,杨洲泛翻着白眼时不时“无意间”地瞥这虬髯僧一眼。每当他看这虬髯僧的时候,总觉得此人也在装作若无其事地偷偷窥视自己。
突然,杨洲泛心中一道灵光闪过。“对啊!‘岂曰无衣’说的是这和尚光着膀子,‘修我戈矛’指的应该是在修剪胳肢窝的毛。嗯!一定是这样。”想到这里,杨洲泛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哈哈哈哈,”杨洲泛抽冷子大笑几声,转身向虬髯僧走去,口中念着他平时和绣春司的人接头时专用的暗语说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我看你地阁短小、年寿暴筋,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杨洲泛话音未落,知觉眼前一黑,砂锅大的拳头便打在了自己脸上,只觉得鼻头一木,两股热乎乎的液体便从两个鼻孔中奔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