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动三尺肘动二,回手必拐左右旋”,耳后传来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只大手也搭上了李弓虽的左肩。
弓虽知道这必是运气的法门,却与自己所学的道法相距甚远,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死马权当活马医,赶紧按照陌生男子的指示,调整姿态。
一股暖流顺着弓虽的左肩注入到了他的经脉之中,本来已经干瘪枯竭的血管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渐渐鼓胀起来,停滞的内息又开始游走。澹海决在气劲引导之下终于自行中断,黑雪剑收敛剑气,自空中缓缓落下。
又有一道矮小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弓虽,落到了他的身前。这人衣着奇特,似乎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将手足都包裹在内,黑衣上又罩着米色的短靠和短裤,却又赤着一双黑脚。
小黑人手里托着一个玄色木质八角盘,举向天空,八角盘中突然冲出八条水龙,由小而大,交缠在一起,最后如同一面水墙,迎向坠落下来的箭矢,将它们尽皆挡阻在外,不但保住了弓虽,不远处的晏辛也因此化险为夷。
晏辛端坐马背,向这边拱手示谢,旋即鞭策坐骑,冲向本阵的方向。他原本率领的左军已经与州师接战,这帮散兵游勇本就没有队形可言,加之又无大将统领,在阵列齐整的州师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逼得不断后退,眼看就要崩溃逃散。
李弓虽收剑入鞘,转过头去,看向出手相助之人。来者是个圆脸胖子,束发垂髯,双眉入鬓,颌下留着几缕短须。胖子穿着一袭青衣,衣摆长及脚面,背后斜挎着一把长剑,连鞘带柄长逾六尺,颇为少见。青色水波纹的皮剑鞘古朴无华,甚至有些脱色。剑首中镶嵌了一颗七窍通透的白玉髓,过风能响,此外整把宝剑再无一分装饰。
“多谢二位相救”,李弓虽一边拱手施礼,一边急切地跑向坠落马背的肖云霓。
小青马正挡在肖云霓的身侧,俯首贴耳,用鼻子拱着自己的主人,想要唤醒她。李弓虽飞奔过来,一把推开小青马,惊得它恼怒地打起响鼻,弓起脖子如牛抵角,想要顶撞弓虽。
李弓虽将肖云霓扶坐起来,仔细察验她的伤势,发现除了左臂有一道长约三寸的箭伤之外,再无伤口。弓虽试着轻轻摇动她的肩膀,肖云霓却依旧昏迷不醒,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隐患。
“这位姑娘只因跌落马背,内息岔乱,封闭了经脉,并无大碍,只需推血过宫便能醒转”,圆脸胖子跟在弓虽身后,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劝说道:“此地不宜久留,道友还是带着这位姑娘飞遁回悬照镇内再做治疗”。
李弓虽顺着胖子的目光看去,原来州师的中军也开始向前推进,长矛林立,大盾厚重,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弓虽的方向奔袭而来。
胖子走向肖云霓的小青马,伸手拍了怕它的额头。小青马立刻人立而起,却发出一阵鹿鸣,散去了移形遁光法。它原本青色的皮毛上浮现出点点宝蓝色的圆斑,头上也长出了四枝幼嫩的鹿茸。
“居然是一头夫诸(1),看来这姑娘来历不凡”,胖子喃喃自语,随后牵着这头四角青鹿,跟弓虽说道:“刀剑无眼,你们不如先行离开,我与师弟二人殿后”。
“一切听凭大哥安排”,弓虽抱起肖云霓,在胖子的帮助下,将她横搭在鹿背上,自己抛出黑雪剑,踏了上去。
胖子将夫诸的缰绳交到了弓虽手里,让他护着肖云霓先行一步,自己偏转脑袋冲挡住州师的小黑人喊道:“师弟,收了神通吧”。
小黑人听到了胖子的呼喊,将托举在头顶的八角玄盘慢慢收低,空中的八条水龙也随之由大变小,倒流了回来。
“我还有个朋友留在了军中,我……”,李弓虽站在黑雪剑上,看向胖子。
“不用担心”,胖子打断了弓虽的话,“渐州师甫一进攻,那黑毛朋友就已经被阁下的同门护送前往悬照镇内,必定无恙”,胖子冲弓虽挑起一边眉毛,“道友速将这姑娘带走,我等自会去与你们汇合”。
说罢,胖子用力拍打夫诸的屁股,惊得它四蹄踏空,飞了起来,扯着李弓虽一并向悬照镇方向奔去。
李弓虽御剑而飞,快如闪电,想不到这匹小夫诸的速度也不弱于他,竟然可以跟得上弓虽全力运转持盈决时的速度。二人一鹿很快就超过了下方开始溃退的义军,飞进了悬照镇里。
李弓虽牵着夫诸轻轻落到了黑皮老宅的院子里,看到姬樟坐在正房外的浅廊外,担头望着天空发呆,立刻喊道:“笑云,快来帮我一把”,弓虽想要把小夫诸栓在院子里的洗马石上,却被它用力顶开。这头小夫诸明明长着一颗鹿脑袋,却像一条恶犬般朝李弓虽龇牙咧嘴,不让他靠近。
“小师叔,你从哪里偷来一头夫诸?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啊”,姬樟听到弓虽的呼唤,马上从浅廊上一跃而下,跑了过来,“小师叔,不可用强,这夫诸虽小,却也不能像寻常坐骑般对待”。
“我会偷这头蠢鹿?”,李弓虽没好气地回答道,“你没看到鹿背上还有一个人吗?”。
“小师叔你还偷了个人?”,姬樟赶忙收回伸出的双手,身体向后退去,惊诧道:“罪过,罪过,师父要是知道我帮小师叔虏人采花,定会将我逐出师门的”。
“采你的头”,也不知姬樟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李弓虽被他气乐了。“少废话,快拉住这头蠢鹿,我好抱她下来”。
姬樟依旧保持着拒绝的姿势,急切地说道:“万万不可,我是不会帮小师叔坏她人贞洁的”。
“靠”,李弓虽又让夫诸顶撞了一下,“你看清楚蠢鹿背上的是谁”。
“肖姑娘?那更是不应该啊,我们毕竟与黑皮兄相交一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师叔还是放了肖姑娘吧”,姬樟定睛一看,发现是肖云霓卧在鹿背上,更不肯出手帮忙了。
“你这个瓜娃子”,李弓虽恨恨骂道,一边抓住夫诸的鹿茸与它角起力来。
“哈哈哈哈,顶他顶他”,半空中仿佛飘来一朵乌云,遮天蔽日,压落在黑皮老宅之上。李弓虽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出手救他的青衫胖子,正从空中落了下来。
李弓虽还没看清他所御何物,胖子便已经双足着地,倒是他那个黑皮肤的师弟还踏在八角玄盘之上,停在空中,没有靠近。
胖子回头朝他的师弟招了招手,说道:“下来吧,都是同行,自己人”。
姬樟听到胖子所说,立刻又后退了一步,双臂交叉护在胸前,摆出防守的姿势,惊道:“你们也是采花贼?”。
胖子转过头来,挑起一边的眉毛,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姬樟。小黑人按下云头落在了胖子的身边,也学他挑了挑眉毛。
李弓虽见二人站定,立刻放开了夫诸的鹿角,就要上前见礼,却被小夫诸半路截杀,拦腰又撞了个正着,气得他哇哇大叫,又一把抓住夫诸的鹿茸。
小黑人看了看弓虽,又看了看胖子,却没有说话。
“我师弟不爱说话,”胖子开口道:“他要我问你俩是不是傻”。
李弓虽不敢放开夫诸,只能保持着角力的姿势,回答道:“弓虽在此谢过二位道兄,方才仗义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姬樟听罢又退了一步,“采花团伙!”。
“滚”,李弓虽骂道,也不知是因为恼羞成怒还是用力过猛,满脸涨作了猪血色。
胖子哈哈大笑,一只手拉住小夫诸的鬣毛,另一只手顺着它脖子上的肌肉轻轻捋动,安抚着它的情绪。同时示意弓虽松开双手,退向一旁。
青鹿终于安静下来,一对宝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偏过头来蹭向胖子的胳膊。小黑人此时也上前一步,托起手中的八角玄盘,将盘面朝向肖云霓。一股水汽从盘中涌出,将肖云霓裹在了中间。
小夫诸有些紧张,但在胖子的安抚下,并没有异动,倒是一旁的姬樟反手握住斜插在背后的宝剑剑柄,似乎想要拔剑相救,赶走他心目中的采花团伙。
李弓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姬樟的身边,一把箍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倒在地,“你个瓜娃子,肖姑娘受了内伤,他们是在救人”。
鹿背上的肖云霓忽然如获救的溺水之人,大声咳嗽喘息起来,等到呼吸平顺,立刻一撑鞍囊,站定到了地上,双手挥舞,驱散包围着她的水汽。
小黑人见她已然无恙,便收了水雾,退到一旁,仔细擦拭着八角玄盘,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怀里。
肖云霓还有些迷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到地上滚到一起的弓虽和姬樟,立刻恶狠狠地问道:“我怎会在此,战况如何?你们在胡闹些什么!”。
“姑娘,你刚刚调理好内息,不可如此暴躁呀”,胖子好言相劝。
“死胖子,要你管?”,肖云霓双手叉腰,一副母老虎的造型,张口便骂道。胖子摊开双手,挑起一边眉毛,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就在此时,一道神光从远方的善贷山上垂照下来,粗大的白色光柱落往镇子的南门外,震慑苍生。钧天教终于按捺不住,涉足常世纷争。
(1)夫诸:四角神鹿,性格温柔,骄傲勇敢,是非常珍贵的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