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念正背抵一棵高大的桦木,蓝白相间的衣衫溅满鲜血,看上去像是某种写意的画作,数十流寇正在与他对峙,尽管目光中大多含着疑惑与踌躇。
陷入短暂尴尬的纷争,就像仓促消逝的微风,直至一阵悠转的笛音响彻林间,随后晏念嘴角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时间拿捏的正好,
他向旁闪身,可他的行动却被流寇当成期待已久的破绽,他们叫嚷、推搡着向他涌去,然而意外接踵而至,两头诡异的不速之客忽然闯入他们的视线。
比起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晏念,两头怪物的震慑力显然更胜一筹,因为流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狼?还是熊?它们光秃秃的身躯有着生硬的曲线,丛生的獠牙又泛着金属光泽,它每次跳跃都伴随机括与齿轮的响声,这些特点无一不彰显它人造物的身份,但这反而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苏妙悟并未给他们太多目瞪口呆的时间,他本来就比晏念决绝和冷酷,所以机关犼飞快闯入人群,之后盲目地横冲直撞,尽管所造成的伤害远远小于引起的恐慌,但已经足够了,流寇们开始慌不择路,他们尖叫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虽然内容各异,但在高亢上却出奇一致,正藏身木屋二楼的晏黎甚至怀疑有人在趁乱起哄。
晏念明智的置身事外,他可不想在混乱中被误伤,但他还是小觑了机关犼的威力,一名流寇被撞飞,惨叫着扑向他站立的地方,惊讶之下晏念无奈闪向一旁,之后闭紧眼假装听不到那个可怜的人脊椎折断的声音,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想。
“他们真该感谢我哥哥,”当晏黎发现原本令人担忧的战局正演变成一场混乱的闹剧时,她叹息着说,“比起机关犼,火炼螣蛇可不会手下留情。”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流寇将放弃抵抗时,手持柴刀的首领又重新燃起战意,他刚经历了另一场失去:他的部队已“不复存在”,所以他心中充满愤怒、恐惧、惊慌与饥饿,相比不知该从何下手的机关犼,当他发现置身事外的晏念时,他所有情绪都在瞬间变成强烈的憎恨,于是高举布满齿状裂痕的宽阔柴刀咆哮着开始奔跑,之后又借助惯性用尽全力砍向晏念。
典型的市井招式,没有技巧可言,除去巨大的蛮力外几乎一无是处,但流寇首领仍认为自己势在必得,因为对手即单薄又渺小,就连所用的兵刃也其貌不扬,可他很快就失望了。
晏念轻易避过刀锋,伶俐的如同随气流惊起的飞絮,宽阔的柴刀重重劈空在他刚刚站立的地面上,并且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并不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晏黎在木屋中说,“就连我都知道,用尽全力的代价将是漫长的喘息。”
可是流寇首领对此早已不顾,他不愿逃走,也不再妄想洗劫驿站,此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捉住这个令他咬牙切齿明明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对手,他顾不上发麻的手臂,又用空着的手抓向晏念,只要能抓住他,流寇首领狞笑着想,他将用手捏碎他的咽喉。
但是晏念忽然消失了,流寇首领拼命回想自己双眼捕捉到的最后画面,他恍惚记得晏念束在脑后的发丝向上飞扬,然后...他一边回想一边四处张望,试图在纷繁的战局中再次寻见那个令他憎恨的身影,然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令他的思绪陷入混乱,继而让他的满腔愤怒皆化为冰冷的惧意。
晏念在他出手的同时压低身体,右手所掌握的断戟沿着流寇首领的手臂轻轻滑过,恍若在静默地寻找契合的切入点,在他看来,这个高大的对手如同静止般缓慢,当晏念绕过他的攻势与身躯后,最终,断戟切开了他胫上的跟腱,对方就像忽然失去支撑的豆蔓般轰然倒塌。
借着跌倒的惯性,晏念将尖锐的枪尖从下至上,以反手刺入流寇首领的身体,他尽其所能避开所有骨骼,随后他以脚跟为圆心,敏捷地旋转身体并顺势拔出枪尖,对方的惨叫与鲜血同时喷射出来。
他活不成了,晏念有些愧疚地想,但战局容不得他多做顾虑,紧接着他一脚踢中从流寇首领手中脱落的柴刀,让它击中不远处另一名流寇又红又肿的鼻子,那是最后一个在混战中举棋不定的人,现在他有了答案。
这场纷争最终以防守方大获全胜告终,受伤的流寇不计其数,或许有二十个,三十个,晏念没有确切的答案,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会再来了,或者,至少这些残存的人不会再来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余下的日子简单得多,一切都在为上路做准备,当三人在木屋中迎来第四日清晨的曙光时,他们与驿站主人辞别,之后各自背着一袋橡饼,开始朝建业以东最大的港口东海郡进发。
三人遵照老人指示,踏上一条蜿蜒的山路,苏妙悟格外兴高采烈,当他学会用野猪的方式思考之后,他终于在粗莽和缜密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随后他发现,从前冷漠而疏离的山林向他敞开了怀抱。
现在他总能找到些甘甜的块茎作为橡饼的佐餐,晏念也渐渐发现了留鸟的秘密,它们并非在寒风中噤声,而是掌握了让鸣啼随风消逝的秘诀。
既然食物不再是问题,三人与东海间的距离,就只剩时间,他们在广阔的山林间尽情徜徉,在越过蜿蜒山路的尽头后又再次开始遵循青苔的指示,一路避开茂密的丛林,尽量捡着光秃秃的岩石地带,不断绕过难以逾越的沟壑。
之后他们选择了一条崎岖的捷径,经过两日跋涉,他们最终找到了丛林出口,呼啸的朔风迎面而至,像是不友好的问候,似乎预示着前路将更加叵测,枯萎的树枝与荒草都在随风摇曳,林中各处泛着诡异的回声,晏黎有些胆怯,“哥哥,”她嚅嗫着,“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不,”晏念握紧她的手,他的长发已被吹得凌乱,而风中都是腥涩的滋味,从远处传来的啼鸣比林中的鸟儿聒噪得多,“不,”他轻声说,“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