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前哨的晏念并未在树冠中等待多久,他的双耳便捕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嘈杂,流寇迈着粗鲁的步伐一路欢呼,就像凯旋的战士般归心似箭。
透过树影的天光开始微微摇曳,他调整呼吸,双手分持断戟与枪尖,匀称结实的肌肉紧绷着,仿如一头矫健的云豹般伺机,在敌群距离迢遥时已做好进攻的准备。
远处在林木掩映间,数十名流寇亢奋的相互推挤、嬉闹着展现出完整身形,他们毫无防备,愈渐步入苏妙悟设置的陷阱。
或许命运使然,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安然度过,直到晏念因失效的套索叹息时,一个倒霉的流寇忽然尖叫着被弹起的树桠甩上半空,他脸上充满因惊吓而错愕的神情,一切都在转瞬间,可是愈传愈远的惨叫却仿若涟漪,令身处林中的所有人都绷紧神经。
几乎已抵达木屋的流寇面面相觑,但更多人变得战战兢兢,眼前颇让人意外的变故令这些乌合之众瞬时风声鹤唳,他们纷纷握紧武器,警惕地望向周围。晏念默默注视着下方并尽力使自己呼吸平稳,敌群已开始惊慌,可是还不到进攻之时,因为越是紧绷的神经,越容易在遭受灭顶之灾时瞬间崩塌。
被套索甩到半空的可怜人坠落在林地另一端,横生的枝杈减弱了下落的力量,可这个看似善意的举动反倒增加了他的痛苦,当他落地时发出清脆的骨折声,所以他痛苦地呻吟着,或许还在咒骂那些挽救他生命的枝杈。
恐慌的气氛自此到达峰值,进攻的时机到了,晏念想,苏妙悟还在等他的信号,他们的攻势一定会取得意料之外的效果,可就在此时,就在他挑选目标时,一名像是首领的男人忽然呵斥着嘲笑他的拥护者,他手持一柄布满锯齿状裂痕的柴刀,强壮的身躯在孱弱的流寇间显得有些突兀。
晏念已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隐约听到流寇首领在絮叨些什么,可声音都被呻吟和惨叫掩盖了,那柄刃上满是裂痕的柴刀已深深没入濒死者的胸膛,他很快咽了气,但钝刀撕扯皮肉的声音仍在林间回荡,鞭笞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残暴的举动提醒了所有人,提醒他们早已麻木不仁,于是流寇们再次欢呼着再次向木屋前进,他们毫无知觉的从晏念身处的树冠下经过,两个,四个,十个,二十个,晏念默数着,战争要开始了。
当最末的流寇经过后,他像一枚缓慢飘落的羽毛般毫无声息的从从树冠中落下,并顺势蹲低,双手反握由断戟和枪尖制成的短刃,倏然发动疾如闪电的攻势。
他在后方发起攻势,向木屋方向推进,他的计划能引起慌乱,又能为没有战意的人留出退路,而同一时刻,晏黎与两位老人正透过驿站二楼的窗扇焦急地向外张望,晏黎几乎已看清流寇狰狞的面目,在与之相反方向,面对逐步接近的敌人苏妙悟严阵以待,两架机关犼不断发出吱嘎的摩擦声,显然已蓄势待发。
之后,肆虐林间的风忽然停息,湛蓝的天穹仿如碧玉般明净,唯独晏念化身成安静的风,他压低身姿,沿着敌群外围迅捷无比地掠过,两柄短刃交错出击,几经磨砺的断戟如同划过水面般连续切开血肉,另一柄枪尖则不断刺击,殷红的血霎时从躯干、四肢喷溅而出,尽管晏念不愿承认,可是战斗和鲜血的确让他莫名兴奋。
当晏念在漫长的苦旅中终于窥探到霜天剑法的奥义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最初修习武艺时之所以会选择短刃,以及后来与长信的缘分或许都是命中注定,如今他可以将任意两柄武器发挥出令人惊异的威力,也能更快的做出反应,当他迅疾的从人群中掠过时恍若置身事外,因为他已摒弃杂念,就像他能听清微风低吟和水汽凝结成晶的声音一样,此时他化作风,化作一团虚无的暗影,透过简陋的短刃抚触世间。
他并不想攫取性命,可是纷繁的血雾仍像凋零的扶桑花般,他确信有几人会因为持续失血死在逃走的路上,尽管于心不忍,晏念仍盼望他们的尸体将成为某种警示,让心怀恶意的人不敢轻易靠近木屋。
很多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变得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对自己喷血的伤口感到费解,因为在他们有所反应前凶手早已像风般远远离开了,躁动就这样在敌群后方激烈爆发,紧接着又与惊骇不已的呼救声一同向前蔓延,变得此起彼伏。没有任一人料想会遭此打击,越来越多人被喷溅的鲜血吓坏,强烈的视觉效果甚至比实际造成的伤害严重数倍,有人开始逃窜,大多是虚张声势的盲从者,经受不住挫折,甚至不愿探明究竟是谁或是什么伤害了他们。
这与晏念的推测完全一致,真正具有战斗力并且愿意参与纷争的流寇其实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只是乌合之众,为了求生恃众凌弱,实则不堪一击,就像没有横生獠牙的恶犬,只会徒劳地张嘴恐吓。
可是也有人愿意拼死一战,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凶手不过是一名手持短刃的年轻人时,他们再次恢复勇气,纷纷高举武器——如果木棒和农具能称为武器的话,他们怒视晏念,把他当作怒气与积怨的宣泄处。
晏念开始从容后退,他的使命业已完成,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同时面对所有人,他们太多了,三十,还是四十?虽然其中已有不少人丧失战意。
愤怒的流寇逐渐组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心存怨恨同时小心翼翼的向他围拢,晏念面无表情,两柄短刃在手中飞速旋转着,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杀手。
流寇因此不敢上前,所以他们一边缓步逼近,一边期待晏念会失手,或是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