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正义的象征,铸剑要心存正义,铸剑师是要有骨气的人。每一把名刀名刃,背后都有一段历史,只要你把它看成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用心锻造,就能制作一把宝剑孤品。千万次地锻打,不厌其烦地磨砺,只为了最独特的那把剑。做人当如铸剑,外表如剑鞘,不求华丽无比,但要精致巧妙;内涵如剑身,只有千锤百炼,方显英雄本色;剑修长光洁很优雅,人也当有剑的风雅气度,刚柔相济。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剑中看得到深意。一个人的思想和阅历还没有达到欣赏剑的时候,剑在他的眼里也只不过是兵器。
女人本来不爱兵器的,觉得这应该是男人世界中的表达。看了季劭聪的剑,倒是觉得没有这般冷虚无情的可怕。向他求剑的人很多,男人本色尚武,尚武又崇文当然喜欢剑,剑是君子的物品,是百兵之君,文与武都在上面了。本来是武器,是要去拼杀的,可在中国人眼里是赋予了人文精神的,是含了仁、义、礼、智、信的。还有好些人坚持传统,相信家里放一把好剑可以镇宅。女人看剑,这些都不管。
冰冷的东西也有动人的时候,美丽的东西也有让人生厌的一刻。
季劭聪是铸造出过绝世好剑的,所以大家称他为大师,很少有大师像他这样年轻,连白头发都难得找到一根,说话的时候对剑的热爱会从眼睛里迸发出来。中国人爱看武侠片,刀光剑影中剑是正气的象征,负剑行侠是光明正大的快意恩仇,很多武器显得有些旁门左道,不够正义之师。
季家在当地是代代相传的铸造世家,季劭聪的祖父季可满也是一位手艺精湛的铁匠,龙泉宝剑的传人,在当地是方圆几十里的名匠人,季劭聪打小就习惯了铁与火的铸造工艺,几个哥哥也都带着徒弟从事刀剑制作。他自己也带了徒弟,有的年纪甚至比他还大,入门门槛是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有体力,有善心。
可是祖辈们从事手艺纯粹为了生计,那时做的多是刀条,也打不出真正的好剑。祖父是个性情中人,谁需要剑他就去给人打,有时候包饭烟就算人工费了。他觉得那时的剑失去了古意,丢掉了很多传统,自己最想做的还是恢复古法。他翻阅钻研中国刀剑历史,对历史上名刀名剑了如指掌。季家传下来的龙泉剑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世人都夸龙泉剑好。
在古人眼里,一把好剑,吸取了日月山川之精华。春秋时期,龙泉属越国,在瓯江上游,山溪中蕴藏含铁量极高的铁砂,称为“铁英”;茂盛的森林提供优质燃料;秦溪山下有北斗状的七口井,水质特异,甘寒清冽,用来淬剑非常合适;宝剑锋从磨砺出,龙泉山石坑特产一种名为“亮石”的上好磨石,用来砥砺刀剑,锋刃锐利,寒光逼人。一把剑能折回,再一弹出去,声音刚啷啷作响,足够锋利,刚柔并济,硬度和柔韧度都够,花纹也要漂亮,就是好剑。宋太宗《缘识》中说:“寒光到处鬼神愁,哮吼乾坤一片秋。龙泉剑,龙泉剑,我用似波流,升平无事匣中收。”龙泉宝剑的自然青光洁白夺目。细看手工锻打而成的龙泉剑剑身,上面袅娜多姿的花纹绝不重复,摸上去却没有凹凸感,就好像这些摇曳多姿的花纹是天生其中似的。季劭聪告诉我,这种花纹并非镂刻或化学腐蚀而成,是铁英砂、含碳钢经人工反复折叠锻炼自然炼就的,磨之不去,历久常新。
许多武侠电影电视剧里的剑都是请他铸造的,这点是让他小有名气的事情。剧组纷纷找他铸剑,聘请为兵器顾问,看中的是他懂兵器历史,能够还原时代该有的元素,每一个年代的刀剑制式都有那个朝代独有的风格,同一年代剑式统一。他也为成龙上海武术馆铸造了三把宝剑,用作镇馆之宝。这些倒都是附加而来的,他的本意却是在莫干山这个地方,把家里的手艺结合自己对刀剑历史的研究,用古法铸剑,复原失传以久的古法镟焊百炼钢锻打技艺、覆土烧刃等热处理技术,让传统的手艺理论体系完整,工艺传承严谨。
季劭聪的铸剑作坊开设在莫干山脚下。传说,干将是楚国最有名的铁匠,他打造的剑锋利无比。楚王知道了,就命令干将为他铸宝剑,于是干将与莫邪夫妻就在此铸剑,莫干山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为了铸剑,干将采集五方铁精、六合金英,候天时、查地利,直到阴阳交会、百神来观才燃薪鼓炉,却没想到遭逢气温骤变,熔炼的铁汁难以流淌。正在一筹莫展时,他的妻子断发剪爪,毅然投身炼炉,顷刻间,铁汁沸腾、金铁相濡,铸剑师遂以成剑二枚,一阴一阳。从那一刻起,干将和莫邪的名字便留在了史书列传之中。莫干山依旧,静静埋藏着古老的莫干剑文化。季劭聪收藏了一把在莫干山脚下挖出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古剑,根据材质可以判定是铁剑,铁剑已在当时存在,只不过数量稀少。他重铸莫干剑,复原铸剑锻造工艺,那是纯自然手工过程。只有手工锻打,刃材经过完善的热处理,才能让刃区硬度、弹性等性能都做到尽量完美结合。
做一把好剑,要集很多匠人的智慧于大成。这是非常吸引人的地方。铸剑每个程序他都要学习,他不断请教交流,身边有一群匠人朋友,做堆漆的,做手工雕钢的,冶金的,炼工、磨工、木工、漆工、雕工都是他的老师,他们一起研究古法。比如剑身的花纹就要用最好的雕工,或花草,或走兽,或云龙,切割有痕的刀法,粗犷或精细,都要奇中传神。
铸剑最大的忌讳就是心急,这是份精细活儿。配料、锻合、复合、镂刻、淬火、磨砺等每一道工序,都要耐得住寂寞,稍不专心就会伤及自身。年轻性急最容易受伤,他曾在最后几道精磨的时候,突然看到溅得到处是血,才发现右手食指断了,一直挂着。没了这只手指,就用其他的手指,倒是方刚的气概,现在已经满手是茧,满手是伤疤。随着技艺不断提高,受伤的几率也越来越小了,受伤是不可避免的过程。
原料是陨铁最好,10斤毛铁仅得1斤钢,配好的料入炉加热,反复折叠锻打,去除杂质,用传统百炼钢的折叠锻打层数,如折叠前材料为两层,折叠一次后是4层,折叠二次是8层,折叠三次是16层……多者达上万层。好的剑条要打几十万次,硬的钢、软的钢,跟揉面团一样一层一层地揉,把最硬的钢夹到中间,两边刚柔并济,中间是硬钢。材料不同,折叠锻打的方式不同,得到的花纹形态也不同。比如,叠打的花纹如流水,团打的像云朵,旋打的似螺旋,还有松针纹、珍珠纹、龟纹、羽毛纹等。
铸剑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是淬火,将已锻好的剑坯烧到一定温度后浸入水或油中急速冷却,只有经过淬火,才能提高剑身的硬度、强度和耐磨性。淬火形成的“马氏体”,要经过生活中许多挫折和艰辛的洗礼,人品才能清纯坚韧。淬火后的剑还要磨励、精研、装配才能成器,所以没有一定的学养、修为、阅历,就只是一块“大材”。锻造时每一次敲击,从力度到角度都有不同,铸剑师每天的状态起伏,也会影响剑的品性。最后磨砺也非常讲究,分粗磨、细磨、精磨和研磨。各个阶段用的磨石都不一样。白石、红石磨去剑身上的锉刀痕,油石、亮石磨去上一步骤的红石痕和白石痕,边磨边蘸水洗边观察,一直磨到剑身光鉴可照,寒光逼人,花纹自现。
最满意的一件作品就是“战国剑”,取材自4000多年前落在阿根廷的陨石和土钢,经历了72万层的锻打,剑身清晰体现出手工精细的折叠痕迹,犹如大海波涛,透露出玄铁的寒光,精美至极。一把好剑也要配上精美的剑鞘。鞘中之剑,未露锋芒时,也能从他精心雕刻的鞘上看出名贵,用的也都是上等好木材,配上中国人喜欢的宝石,外饰铜、铁雕银丝、镂空、浮雕,错银鎏金、阴刻镶嵌。他也钟情于汉代剑,剑把只用简单的布条缠绕,质朴得毫不起眼。剑做多了,就返璞归真了。
在龙泉以打剑条为主,在杭州他成立了泉季剑坊。想要得到季劭聪的剑,必要预定,打一把剑最少也要一个月。买剑的人各种缘由,有的出于收藏,有的就要在家树立正气。故事也太多了,比如他在杭州大师展上遇到一位富豪,一见到就喜爱到不行,非要当场请走他的剑,富豪的妻子却极反感地盯着他,大概不喜欢刀剑这类武器。3年之后,这对夫妻又专程登门拜访,富豪妻子带足了礼品,表示感谢,说这3年来,剑挂客厅颇有气势,她老公工作也顺利了,下班也准时回家了,赶回家保养剑,夫妻话题也多了。虽然人们多多少少总是带着一种小迷信去看待剑,不过在季劭聪眼里,剑就有正气。
剑是正义的象征,铸剑要心存正义,铸剑师是要有骨气的人。每一把名刀名刃,背后都有一段历史,只要你把它看成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用心锻造,就能制作一把宝剑孤品。千万次地锻打,不厌其烦地磨砺,只为了最独特的那把剑。做人当如铸剑,外表如剑鞘,不求华丽无比,但要精致巧妙;内涵如剑身,只有千锤百炼,方显英雄本色;剑修长光洁很优雅,人也当有剑的风雅气度,刚柔相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