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慕容璘正在院里与宫人们玩笑取乐,只见一个内侍匆匆赶来,慕容璘认出是殷王身边的近侍,忙地叫侍女们迎了上去。
“杜大人近来可好?”慕容璘深吸一口气,心下深知这位杜大人与姬王后关系匪浅,却也不得不硬是挤出了笑容,“阿璘回来这几日不得闲,也没能有空去探望大人,倒是让大人先来阿璘这了。”
杜成一脸假模假样的笑容,也不行礼,径直进了院子,“七王姬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与老奴玩笑,毕竟您是高贵人,与我们不同的。”
慕容璘悄悄握了握手指,一边招呼侍女们上茶一边道:“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阿璘可是您老一手带大的呢!不知大人今日来此何事?”
“老奴是来传殷王殿下的旨意,后日殿下寿辰,叫三王子与七王姬务必到场,早做打算。”
好不容易送走了杜成,慕容璘终于得了空,坐在廊下细细回想殷王的旨意。
殷王寿辰,她与慕容惽是肯定会到场的,这次从外面特意回来也正是为了这事,又何必派人来提醒?
慕容璘这几日睡得差,此刻只是思索了片刻便觉得脑仁疼,只得先和衣歇歇,不料方才有了些睡意,忽地便被一个念头惊得清醒过来!
“小金!去把前几日父王送来的那身孔雀金的披风找出来好好整理!”
殷王寿辰当日,阖宫上下早早地便在姬王后的带领下整顿得当,一派歌舞升平。
殷王与姬王后首位自不必说,左手边是几位位份较高的嫔妃,右手边是代表周帝前来的长宜君方崇峻与承辉郡王方祁烈,而后才是诸位王子王姬及各国派来的贺寿使臣。
诸人正与左右相识的互相寒暄之时,只听得一声高呼“殷王驾到”,诸人急忙起身。
殷王笑意盈盈,身后跟着一身正红色翟衣的姬王后,二人一同走进高唐殿。
陆双羽此刻正在方崇峻身后,见是殷王来了,便也随着众人起身。
殷王落座,先是接受了众人的贺寿,然后似是不经意一般扫了一眼席位,道:“惽和阿璘怎地还没到?可有派人去催一催?”
立在一旁的杜成躬身道:“回殿下,方才已派人去请二位殿下了,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吧。”
杜成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道爽朗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儿臣与七妹来迟,望父王恕罪。”
众人都被这一声吸引,齐齐往门口望去。
方崇峻也抬眼望去。
只见那边远远地立着两人,一人着天青色锦袍,虽全身无甚富贵华丽之物,却仍是一派贵气,清雅高远——那正是前几日才见过的三王子慕容惽。
又见他身边的女子,肩上系着孔雀金披风,内里却是鹅黄色的纱衣,容貌虽不是极上乘,却另有一种风韵。
而坐在方崇峻身后的陆双羽此时已是震惊!
那是他当日在楚国柏山上遇见的一对男女!
木七——竟是殷国的七王姬!
然而陆双羽是极内敛的人,瞬间便隐去了脸上的神色。
慕容惽躬身一礼,道:“儿臣与七妹本是为父王备了寿礼,却不曾料到在路上耽搁了些,还望父王不要怪罪。”
慕容璘亦是一礼。
只见高坐首位的殷王淡然笑道,“你兄妹二人久未归来,在这宫中有些不灵便也是难免。不过我也得罚你二人一罚。”
“父王说的是,儿臣与七妹先自罚三杯。”慕容惽道。
三杯酒喝下,众人一片叫好。
“不知三王子为王上准备了什么寿礼?早些拿出来也让我们这些人开开眼。”前来祝寿的宋国的二王子姬升高声道。
慕容璘淡淡瞥了一眼。
那姬升是宋国侧妃之子,本也是因在宋王前得脸才得了这来祝寿的差事,但偏偏殷国的姬王后是宋王的嫡妹,与姬升之母素来不和,此次来殷,不知暗地里受了姬王后多少暗恨。
慕容惽面不改色,三杯酒喝完,谦逊地一拱手,道:“儿臣与七妹周游列国,多年不曾在父王跟前尽孝,蒙父王恕罪。今日归来,送上薄礼与父王祝寿,还望父王莫要嫌弃儿臣与七妹愚鲁。”
殷王笑道:“惽和阿璘都是本王爱子爱女,有何嫌弃之说。”
慕容惽向身边的妹妹点了点头,慕容璘会意,拊了拊掌,只见远远有二十四名美貌舞女手执各类乐器飘摇而来,鬓间插着各色花朵,彩衣纷飞,一时间恍若仙娥下凡。
二十四名舞女围成圆圈,踩着乐曲舞蹈。
乐声渐弱,一场开场舞结束,舞女们齐齐望向圆圈中间,同时又有另二十四名舞女手执花枝纷纷站在其间。
“南荣的玉枝芙蓉、越国的翠雀羽、滑国的凛山墨……天啊,还有昆仑岭上的碧玉白!”
已有广识者认出那舞女手中的花枝,乃是大周各国独有的品种,原本一株便已是难得,此刻竟是二十四种齐齐聚在了这殷王寿宴之上!
那鼓上忽地站了两名盛装舞者,一名舞者手中捧着金色团状菊花,另一名则捧着赤红色牡丹。两名舞者高站在鼓面上,一举一动更胜过之前的舞女。
待到一舞终了,慕容惽略一躬身道:“此乃大周上下二十四时花,儿臣与七妹周游各国,历时五年,终于将各国名花尽数收罗来,而这盘龙秀菊与赤霞牡丹,是我二人亲手所植,微末之技,只盼望父王一笑罢了。”
方崇峻不引人注意地微笑了一下。这殷三王子与七王姬倒是聪明,二十四时花,绝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却也心思奇巧。不过分耀眼,却也不同凡品。
殷王微笑赞叹道:“你二人周游多年,此时能为为父的寿辰特意赶回,我已经觉得很高兴,这二十四时花,更是深得我心。惽和阿璘,都是为父的好孩儿。”
坐在一旁的姬王后面色微微一沉,“惽和阿璘的寿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花开两枝,今日不仅是吾王的寿辰,我也正想着要求一门好亲事。这寿礼真是正合时宜。”
慕容惽躬身行礼,刚要回到坐席,只听慕容璘扬声道:“父王见过了三哥的礼物,可也得看看阿璘的礼物才是。”
慕容惽微微一愣。
只见慕容璘面不改色,从宽敞的孔雀金披风中伸出双手,众人只见似是一道光芒从她掌中激射出来,竟是眼睛一花!
“此乃我与三哥游至昆仑时,听闻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昆仑玄冰玉现世,便高价买来,又寻了杜思娘作画、杜风瑾题诗、白郎君精工雕刻,特此献于父王,恭祝父王璇阁长春,眉寿颜堂。”
姬王后暗自握紧了手指,而坐在下席的王长子慕容锦已是一脸震怒!
杜思娘的画,杜风瑾的诗,本已是难得之物,更何况,还是昆仑玄冰玉!白郎君的雕刻!
姬王后之子慕容锦为殷王准备的礼物便是一块昆仑玄冰玉,但只是国中雕刻大家所制,与号称“大周七绝”之一的白郎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慕容璘缓步走上首席,亲手将玄冰玉交付到殷王手中,回身时正好对上姬王后略带愤恨的目光,冷冷一笑。
——她是故意的!
姬王后一瞬间便得出这个结论。
慕容璘知道慕容锦会准备昆仑玄冰玉作为寿礼,她是故意选了这个能够完全盖过慕容锦风头的寿礼!
就在慕容璘拿出那块玄冰玉的时候,方崇峻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他想错了。
他出使殷国之前已对这里的情形有所了解,便一直以为这位在外多时的七王姬只是位躲在兄长羽翼下的弱质女流,会如她哥哥一般懂得隐忍,会在这种场合极力泯然众人,却不料此时竟是一鸣惊人,一块玄冰玉将在场所有殷国王族的寿礼全都比了下去。
这样的女子,全然不似方崇峻想象中的柔弱王姬。
“小七,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番贺寿下来,殷王终于命令歌舞开场。慕容惽趁机悄声问坐在一旁的妹妹。
慕容璘淡定自若地给自己斟了酒,抬眼看着殿中的歌舞,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过是想给那人个不痛快罢了。”
“不痛快?”慕容惽皱眉,“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吗?你恨那人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这么多年都人过来了又如何会忍不过这一时?那块玄冰玉本是要私下送与父王的寿礼,你怎的在众人面前拿了出来?”
“三哥,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给那人当棋子的。”
慕容惽哽了一下,“你派人来拦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想法,我知道你不想安安分分地献上寿礼,但我没想到你竟是想要如此出风头。”
慕容璘拿过他的酒盏,斟满了酒递给他,“三哥,我不是想要出风头。我是要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慕容璘——回来了。”
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射出了与平日的懒散截然不同的光芒,是全然的热切、激动,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一块由白郎君镌了杜思娘之诗与杜风瑾之画的玄冰玉,不只是向父王贺寿,更是要向姬王后,向所有在暗中掂量你我分量的人表明,我们手中有足够的财力与人脉。今日若不能显示出能与姬王后一拼的能力,那日后便很难让那些人为我们办事了。”
“你怎的没早些与我商量?”
“我本也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前几日杜成突然来传父王口谕,说父王寿宴你我二人需得早作打算。那时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我突然想到,杜成此人虽贪婪狡诈,但却对父王忠心耿耿,他必定不会无缘无故来传谕,可若是父王有什么打算,又不可能让人只传了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唯一的解释,便是父王已经知道姬王后会在此次寿宴上动手脚,而他的身边也有眼线,所以只能派人传了这么句话给我们。”
“姬王后会动手脚……”慕容惽沉吟片刻,一贯的散淡笑容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案几,“那便不外乎是你我二人的婚事了。不知这位贤德王后,要将我们送给哪位权贵呢?”
慕容璘冷淡地笑笑,“是谁都好,左不过,现在无论是哪位权贵也都不敢把人塞到我们手中了。”
坐在稍前些位置的方祁烈只顾着低头喝酒,卓然悄悄从后面寻过来,手搭在他肩膀上,“我说,那迟来的二位,可真是大手笔啊!我卓然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杜思娘、杜风瑾、白郎君三位的大名。他们居然能请得动这三人,可见不是一般的财大气粗啊!”
“财大气粗?”方祁烈摇摇头,“你太小瞧他们二人了。”
“听说这两位之所以在外周游五年,是当初为了逃出殷王后的掌控。”混在侍卫中的祝今宵也偷溜到了这边,“据说当年的凌贵妃宠冠殷国后宫,殷国王后看不过眼,派人暗中刺杀了凌贵妃,殷王无法,才允了殷三王子带着还未及笄的七王姬周游列国。不然你看这大周上下三百诸侯国,可有哪位王子是到了分封的年纪还在外游荡的吗?”
卓然大惊,“想不到这位七王姬,竟敢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境下大出风头。”
祝今宵点头称是,“这七王姬,倒是与卓尔有些相像。”
方祁烈不置可否地笑笑。在他看来,这慕容璘可比卓尔有趣得多。卓尔的胆大,是因为她出身武将世家,自幼受长辈们言传身教,而这位王姬,能够在生母早亡、嫡母逼迫的情况下存活至今,甚至敢于在这种场合显露出自己的实力,已然是世间少有的有勇有谋!
卓然眼珠一转,看着方祁烈促狭一笑,“祁烈,我看你对这位王姬倒是很有兴趣嘛!正好绥芳公主也总催促你早些娶妻成婚,你何不趁此机会求娶这位七王姬?说不定那殷国王后还会觉得你帮了她一个大忙!”
“卓然,不可无礼!”方祁烈正色道,“七王姬是殷国王族,婚姻之事怎可胡诌!”
卓然讪讪噤声。
首座之上,姬王后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端庄得体,此刻动作优雅地端起酒盏,向右手边席位遥遥一礼,“二位殿下特意从中都赶来殷国,这是我夫妇二人的荣幸。向二位殿下敬酒一杯,聊表谢意。”
方崇峻与方祁烈皆是按照礼节喝下了酒。
慕容璘眼底一寒,抬头时却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扬声道:“不知母后方才说的好亲事,是指何事?不若此时说出来,也让大家共同沾沾喜气!”
姬王后脸上一闪而过愤恨的神情,却在一瞬间消失,道:“我听闻二位殿下这些年专心为陛下排忧解难,尚无家室,不知可已是定了哪家的千金了吗?”
来了!
本是坐在众人之间的慕容璘猛然精神一震——她这次花了这么大手笔,又不惜暴露了自己手中的实力,等的不过是姬王后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