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璘无奈下带着陆双羽游览,专挑偏僻难行的小路,只求不要见到宫人。
“七姑娘为何不走外面平整的御道?”直到陆双羽眼睁睁地跟着她走近园中假山,他才终于忍不住问道。
慕容璘从容一笑,“公子有所不知,我殷王宫是先王命国中最好的匠师精心修建,公子既是随长宜君而来,将来定会从御道走过,而奴婢带公子走小路,是为了让公子能看到殷王宫的另一番美景。”
“原来如此。双羽多谢姑娘美意。”陆双羽拱手道。
“公子客气了。”
“二位可知此亭何名?”慕容惽站在长亭之上,一身长衫随风而动,映着满庭梧桐苍翠,继承自母族的清丽容貌一时间竟如同谪仙一般。
方崇峻生长于中都皇宫,虽从小有师傅教导,但毕竟不会细致到诸侯后宫风景,而方祁烈更是自幼在演武场与军营中摸爬滚打,连自家府上的匾额尚且不记得,更遑论一亭一景。
“此亭名‘何别离’。”慕容惽轻声道,“是当年先祖宣王为了纪念早逝王后而建。宣后闺名中有个‘凰’字,宣王便在此遍植梧桐,以期王后归来。”
“何别离。”方崇峻低叹,“若早知必会别离,又何苦来这一遭。”
方祁烈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若早知必会别离,那定是得对那人千般万般好,便是一日生离死别,也总是一生钟情,无怨无悔!”
“一生钟情,无怨无悔……”慕容惽低声重复,似是怔了片刻,复又微笑道:“承辉王爷此言倒像是已有了钟情的姑娘一般。”
他却是不知方祁烈在扶风大营中镇守多年,别说钟情的姑娘,平时身边除了卓尔统领的女营将士竟是连个女子都见不到,也不由得面上一红,“王子说笑,祁烈是军中粗人,偶尔回中都述职才能得见皇后而已,旁的小姐们却是见不到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喜欢上了某家的小姐,定要将她娶回郡王府,与她共度此生良辰好景。”
“好!王爷成亲之日,定要给在下通一声消息,让在下也有幸得见能让王爷赏识女子,道一声祝贺!”慕容惽拊掌而道。
“若真有那一日,王子定是我方祁烈座上之宾!”
二人一见如故,交谈甚欢,一旁的方崇峻却不发一言,自顾自地踱到廊下。
以梧桐为念,想不到那故去多年的先殷王竟也有这般玲珑心肠。
可若真是这样那人便能够回来,想必就算是在殷国的国土上遍植梧桐,怕也是能够做到的。伉俪之情能以这样的方式留存下来,也算不负一生情深。
正与方祁烈交谈的慕容惽不经意地一瞥,便低垂了眼帘,掩住了眼底的思绪万千。
“不知七姑娘要带在下去往何处?”陆双羽问道。
慕容璘闻言抬头细看,不由得一愣——
二人已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慕容璘专挑平常少人的小路走,一路仔细着不要遇见宫人,却也并不十分在意走到了何地,此时一看,竟是在不知不觉间进了玉华楼地界!
殊不知这玉华楼本是慕容璘的姑母已故辉月王姬的住处,自辉月王姬故去,玉华楼便被废弃了下来。宫中传说辉月王姬因为爱人死去而自裁,亡魂却终日游荡在这玉华楼,自此以讹传讹,愈加吓人,玉华楼便成了宫人口中的闹鬼之地,再无人敢踏足。
慕容璘心念一转,道:“公子可知道我殷国当年的明珠——辉月王姬?此处便是她的住处。”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辉月王姬之事,在下也略有耳闻。”陆双羽道,“王姬逐爱而去,着实令人慨叹。”
“逐爱而去?”慕容璘挑眉,“公子当真如此认为?这殷国之人可皆认为王姬大逆不道,做了不守妇道之事呢。”
陆双羽正色道:“双羽虽自幼识习圣贤,以先贤之道为奉行,但并不意味着双羽只是一腐儒。王姬拒婚虽是离经叛道,但能够放下王族身份,真心为一人,着实令双羽敬服。”
慕容璘心下一动,叹息道:“放下王族身份,真心为一人……说得好听,可一想我殷国王族绵延百年,多少才俊佳人,也不过只出了这么一位辉月王姬罢了,却也是让人百般诟病。可见离经叛道,终是代价巨大。”
“姑娘当日一席话曾让在下醍醐灌顶,怎的今日到了自己身上,却也这般不明不白了起来?人生在世,不过区区几十年,若是千事万事都念着旁人如何议论,那倒不如不走这一遭。”
慕容璘细细想着陆双羽这番话,半晌才道:“公子不是王族中人又如何知道,这世上千般万般,唯有遵从本心一事艰难罢了。”
“姑娘此言,倒像是深有体会一般。”
慕容璘微笑,“不过是跟在王子身边久了,偶尔听王子感慨,竟也有了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姑娘如此洒脱,想必三王子也是风雅之人。”
“殿下他……”
“小七!”
慕容惽疾步走来,皱紧了眉,“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快跟我回去!”
慕容璘心思急转,一把拽过慕容惽,急声道:“可是三王子在唤我了吗?小七这便去!”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慕容惽立刻便板起脸配合起来,“正是,王子与三殿下说完了话正要回去,你倒是跑到这儿来偷懒。待王子寻着你必叫人打你板子!”
“三王子最是宽厚,哥哥可不要骗我!”慕容璘变着法子哄哥哥高兴。
“既然如此,我且带陆公子回晚秋水榭。你回去之后可要仔细你的皮!”慕容惽狠狠威胁了一下,转身向陆双羽行了个半礼,“公子且与我来。”
陆双羽不疑有他,与慕容璘道了告辞便离开了玉华楼。
慕容璘暗自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天可怜见,以后那晚秋水榭可是说什么都不得踏足了!
“你呀你,没事去招惹那陆双羽干什么!亏得这次只有他一人,若是还有旁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慕容璘有些不服气地戳戳慕容惽最喜欢的桃木桌子,“那到底不是也没有怎么样嘛,何况陆双羽那个呆子可是从没怀疑过,他当年在楚国柏山上遇见的男女便是殷国的王族。”
“今日我已见了方崇峻和方祁烈,总有一日也会见到陆双羽,到那时你待如何?”慕容惽少见地严肃着脸。
“嗯……”慕容璘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谁会想到,当年一面之缘,竟会有来日相逢之期?“那我这几日便不往那边去,总是能拖沓些时日吧?”
“怕也是不行。”慕容惽摇头,“过几日便是父王的寿辰,你我回殷之事早已传开,怕是再不露面便说不过去了。”
慕容璘握了握手指,“那么便去吧!只要露了面,陆双羽自然会明白原委,到时如何作为,我们也只得应付了。”
“眼下也只得见招拆招了。”
“三哥今日去见了那二人,可有什么发现?”慕容璘问道。
“承辉郡王方祁烈,出身疆场,为人刚正,是中都皇族中难得的赤诚儿郎。你若是不愿受姬王后摆布,倒是可以求助于他。”慕容惽道,“不过,更让我在意的倒是方崇峻。”
“方崇峻?三哥说的是长宜君?”
“正是。”慕容惽长身玉立,一派潇洒,眉心却紧皱着,“方崇峻被封长宜君,绝不只是因为功高震主。如今的狼牙军虽是归给了佟敬,但说到底毕竟是方崇峻的嫡系军,跟随他征战多年。当年七殿下方崇定战死方圆殿,皆说是力竭而死,然而我安插在狼牙军中多年的眼线却回报说,方圆殿一战,方崇铭手下不过十人。若是方崇定连对战区区十人都会力竭而死,那这‘血手将军’之名倒真是笑话了。”
慕容璘一震,“三哥的意思是……方崇定之死,不是意外?”
若真如此,那么一座偌大的方圆殿,那一位踏着手足的血登上帝位的皇帝……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当年方崇峻与方崇定一样是功高震主,方崇定死后极尽哀荣,然而方崇峻只是被削了兵权,仍居高位。那样一位心狠手辣的帝王能够放过的人,绝不是因为手足之情。”
“也许是因为,方崇峻手中,有让今上不敢下手的东西!”慕容璘攥紧了手指。
“那么,会是什么东西呢?”慕容惽低声道,“会让方崇义那样的人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