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崇峻温和一笑，“承王后亲询，崇峻不过是顶着君号，实则文不成武不就，哪里还敢耽搁了人家姑娘呢？”
姬王后道：“长宜君与承辉郡王乃我大周栋梁，合该是大周所有未嫁女子心中所属，怎的这般谦虚？”
“我不比承辉郡王，承辉表弟在扶风大营历练多年，军功赫赫。崇峻实在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长宜君谦虚了。”方祁烈道，“我方祁烈不过一介武夫，虽说在军中待了些时日，却也不过是靠着营中老将。若光是我一人，怎有扶风大营的军功？”
姬王后淡然一笑，转而向殷王道：“吾王，你看二位殿下都是这般出类拔萃，人中之龙，妾身不免有些高攀之心，你看……”
殷王扫了她一眼，“不知王后以为如何？”
姬王后道：“吾王共有八位女儿，也有好些已到了及笄之年了。二王姬阿茉自幼长在我身边，如今已过及笄却还未曾定亲，不如……”说完，她便望着方崇峻与方祁烈的方向，眼底并未有一丝期待。
慕容璘咬着牙笑了。
“三哥，你看那女人多着急。不过寥寥几句话，便让她这般手足无措。”
慕容惽挑眉，“阿璘，你猜姬王后要的是谁？”
“她要谁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谁都不会要她指定的人！”
“你怎么这般肯定？”
慕容璘挑了一块蜜饯海棠，小小咬了一口，道：“若论起周礼，皇族娶了王族的女儿，倒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更何况那可是姬王后指定的女儿，无论她承不承认，所有人都会默认这位王姬背后有着姬国公做靠山，这样一算，合该是一门好亲事。可当今陛下又怎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陛下想要清洗皇族，如今便到了这两位的身上。无论今日他们哪一个求娶姬王后指定的王姬，都会立马成为陛下的刀下鬼。这样一来，谁还敢答应姬王后？”
慕容惽略一寻思便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姬王后必定也是知道的，她不过是把二王姬推出来做个挡箭牌罢了。”
果然，方崇峻与方祁烈二人皆未答话，殷王似乎也在沉思。
姬王后脸面上有些挂不住。而在席间的二王姬慕容茉面色几乎涨成猪肝色，眼看着便要坐不住了。
二王姬慕容茉生母早逝，自幼被姬王后收在身边养育。慕容茉生性单纯懦弱，一向唯姬王后马首是瞻。她虽然才智平平，却也看得出姬王后此时并非真心想要将她嫁给那两位殿下之一。可慕容茉懦弱惯了，便也只得低头咬着嘴唇，不敢说上一句话。
“父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呢！”慕容璘突然道，“母后今日为二王姐提了婚事，不过是因为将王姐视如己出，有了好事总是想着二王姐。可是父王您也不能忘了您还有一位大女儿呀！大王姐如今也未曾定下亲事，且算起来，大王姐比二王姐还要长上一岁，父王第一次嫁女儿可必须得是大王姐才对！”
殷王远远望了慕容璘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看不清的神色，转而对姬王后道：“阿璘说得对。阿茉毕竟还比阿蘩小上一岁，寡人第一次嫁女儿，必得是嫁长女才是。”
“是、是，吾王说的是，是妾身欠考虑了。”姬王后咬着牙道，掩在袖中的护甲狠狠掐进手心。
“既然如此，不知道王后想把阿蘩……”
“我不嫁！”坐在席间的慕容蘩突然起身大声道，因为动作太过急切，慕容蘩鬓上的全套珊瑚首饰都在簌簌作响。
“阿蘩，不得无礼。”殷王瞥了她一眼。
慕容蘩快步走到大殿中央，跪下道：“父王，阿蘩知道父王已经懒待见到女儿，想早些将女儿打发出去便罢了。但是母后只有阿蘩一个女儿，父王若是将阿蘩轻易嫁了，您让母后如何是好？”
慕容蘩的脸上满是不安与恳求，眼底还隐约有泪光闪现。
眼泪——那是她最大的武器。慕容蘩知道自己的容貌虽美，但却不是绝色，因此她的泪水才是她最大的武器。只要身为殷国大王姬流了泪，便意味着她的父王会重新考虑他的决定，也意味着，她的母族会保护她。
慕容璘轻笑，“王姐，无论是嫁与长宜君或是承辉郡王，那都是天潢贵胄，怎的能说是打发呢？再说，母后可不是只有大王姐一个女儿，我们这些女儿，也都是母后的女儿啊！对不对，母后？”
最后一句直冲向姬王后。
慕容蘩回眸狠狠剜了慕容璘一眼。
她是殷国的嫡长王姬，母族有着姬国公做靠山，将来即便是嫁入大周嫡系皇室，进入后宫也是绰绰有余。而在座的两位殿下不过区区皇族旁支，纵是她嫁过去成为嫡妻，将来的儿子也不过世袭爵位，但若是进入后宫……
大殿上一片静寂。
连殷国王室中最小的孩子慕容兰和慕容芙都感受到了诡异，惴惴不安地放下了手中的糕饼，慕容芙更是将身子都微微缩进了身边的丽嫔怀里。
“殷王容禀。”僵持之中，方祁烈长身而起，大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道：“祁烈出身行伍，不通文墨，怕是会辱没了大王姬。故而嫁娶之事，望殷王万万不要再提。”
跪倒在地的慕容蘩面色一僵，眼中怒火已起。
——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身份、容貌、才学，哪一点差了！这个承辉郡王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拒绝她的话！
慕容璘心念急转，莲步轻移到慕容蘩身边，伸出双手轻轻扶起她，笑着道：“这地上这般凉，大王姐快些起来吧。”
慕容蘩本已在眼底蓄满了泪水，见她过来，一下子便打破了脸上的不安表情。
慕容璘暗下用力，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而众人皆坐得远，只以为她们姐妹情深，慕容璘是看不过姐姐跪在地上特意来扶，只有三步开外的方祁烈看得真真切切，那看似好心来扶的七王姬这一下可是用足了力气，怕是那娇滴滴的大王姬衣袖之下的胳膊都要青紫了。
慕容璘扶起慕容蘩后，便走到方祁烈身侧一步远处，垂眸见了礼，道：“承辉郡王乃当世豪杰，可我王姐也是世间少有的窈窕淑女。郡王这般推脱，应是已有了心仪的女子吧。既是如此，我殷国也不强人所难，郡王依旧是我殷国的座上贵客。”她说着，又走到方崇峻座前，同样见了礼，“长宜君身份贵重，又是朝廷肱骨，阿璘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愿意娶我王姐为妻？”
方崇峻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没有做声。
倒是一直坐在方崇峻身后的陆双羽此时一直盯着慕容璘的脸。
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当年能够那般自信傲然地对他说出那番话，让他以为她是心有沟壑的逍遥侠女，而今日又能这般冷静沉着地一步步设下陷阱，逼迫殷国王后与大王姬，又仿佛一个久在权力漩涡中的政客。
然而无论她是哪样的人，慕容璘此刻的表情，却只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妹妹，在想求娶她姐姐的人提问——哪怕那天真单纯的皮下掩藏着深刻的恶意。
殷王终于开口，“阿璘，快回你的位子去，别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这皇族的婚事，哪里是那般轻易的。承辉郡王请先回位。”转而看向慕容蘩道：“来人，扶大王姬回宫去。”
慕容璘回到自己的坐席，心里的激动与兴奋几乎要喷涌出来，只得微微低下头，掩饰着嘴角的笑意。
父王命人带慕容蘩回宫，就是说他已经觉得慕容蘩此刻已不适合待在这寿宴上。这在之前的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宴会中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而坐在殷王身边的姬王后，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端庄笑容。
寿宴结束。
慕容惽带着妹妹走出大殿。
走回慕容璘所住的瑶光殿需要经过一道九曲回廊。二人未料到的是，那里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竟是姬王后！
姬王后已然褪去了在众人面前的端庄贤淑，一副刻薄与狠毒的脸面逼近慕容璘。
慕容惽大步上前挡住了她的目光。
姬王后狠狠哼了一声，道：“慕容惽，你最好是管住你这个妹妹！不然，她会给你惹大麻烦！”
“不劳母后费心，我慕容惽的妹妹，我自有分寸。”慕容惽也冷冷看着她。
“姬丞玉，还是你做好准备吧。”慕容璘道，“这只是我外出五年回来送给你的礼物。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礼物等着你。”
她站在慕容惽身后，冷淡地笑着。
姬王后原本阴冷地看着慕容璘，此刻看到慕容璘的冷笑竟一时间愣住。
那一双像极了当年死在她手下的凌蘅的眼睛，那张像极了那女人的脸！
仿佛——是当年那个女人从地下回来向她报仇了！
看着姬王后匆忙离开的背影，慕容璘收起了脸上的冷笑。
“三哥，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慕容惽没有说话。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我利用了长宜君和承辉郡王，牵连了慕容茉，都只是为了试探姬丞玉。”
“阿璘……”慕容惽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但是，无论你打算做什么，三哥都会站在你这边。”
慕容璘突然逼近抓住他的衣袖，抬眼定定地看他，“三哥，你答应我，在我变成姬丞玉那样的人之前，一定要阻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