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氏一族,乃大周除方氏皇族外最尊贵的一族,远祖曾是大周开国元帅,一门出过三位丞相、四位帝师、两位皇后。流传至今上时,正是晁氏嫡子为相、嫡女为后。
一时间风头更劲无人敢逆。
集凤宫。
“臣弟参见皇后娘娘。”方崇峻躬身行了半礼。
晁皇后赐了座挥退了殿中奴婢,一身宫中便服,保养得乌黑柔亮的长发也只绾了寻常样式,然而皇后尊仪却一分未少,仍然气度高华。
“长宜君。”晁皇后道,“你是明眼人,本宫就不与你说那些无用的话。本宫只问你一句:英婕妤一案,你准备如何作为?”
方崇峻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装作不甚明了的样子笑道:“娘娘说的臣弟不懂。臣弟本是外臣,内宫中事,不是一向是娘娘着手的吗?”
晁皇后猛地将手中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放,盏中浅褐色的茶水被震到她自幼精心养护得白嫩细长的手指上。
“皇后息怒。”方崇峻全然没有被皇后威仪恐吓,仍一副轻松的笑意,“臣弟知道后宫中出了这事,皇后被人摆了一道,皇后心中急怒也是人之常情。但也请皇后为臣弟考虑。”他顿了顿,“皇后聪慧,必定知道臣弟这‘长宜君’之名何意。”
晁皇后自幼受闺阁教导,虽名义上统领后宫不问朝政,但毕竟家学渊源,此时稍一沉吟便已明了。
今上对方崇峻早有忌惮,如若此时再掀风波,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给了今上一个将方崇峻彻底流放的理由。
“三弟说的是,是本宫糊涂了。”
“不过此事确是蹊跷,臣弟也深觉不妥。虽不能为皇后彻查此事,但臣弟府中倒也有些得力人手。请皇后放心。”
晁皇后颜色稍霁,正待开口,突然一阵眩晕,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旁侍奉的婢女立刻倒了水化开一枚药丸,服侍晁皇后服下。
方崇峻一惊,想来到底是皇后,许多事也不允许自己关注,便道:“皇后是何疾症?是否需要穿御医来?”
晁皇后服了药,已是缓和过来,只是面色仍然苍白,“不必。本宫是十多年的老毛病,不劳烦御医。”
又闲聊了片刻,方崇峻告了退,终于走出集凤宫。
方崇峻甫一回到自己的宅子,便见门口的小厮急急忙忙冲过来,“王爷可是回来了,来传旨的内侍可等了好半天!”
果然,主院里首座上坐的,正是进来在周帝面前得脸的内侍傅琳。
“长宜君回来了,那老奴便可宣读陛下圣旨了。”傅琳起身正色,展开手中黄卷,“长宜君方崇峻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遥闻殷国侯寿辰,然国政繁忙,不得亲去,特令长宜君与承辉郡王代朕前往,以示皇恩。钦此。”
“臣弟接旨。”方崇峻接过圣旨,巧妙地掩饰了眼底的疑惑。
“得了,长宜君接了旨,老奴也回宫复命了。”傅琳一张老脸笑得满是褶子,在扶方崇峻起身时轻声在他耳边道了一句:“陛下派了封华月携露光营高手保护二位爷。”
送走了傅琳,方崇峻拿着圣旨回了内室。
“双羽,皇兄此举是何意?”
陆双羽恭敬地接过圣旨,细细读着,仿佛是要将每个字都牢牢刻印在心里,“承辉郡王方祁烈,其母为绥芳公主,其父为先忠烈将军,早年间已告老还乡。其人戍守株林边境多年,从未有过败绩。然而多年远离朝堂,不涉党争。”
“我原本正疑惑,皇兄为何要我与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堂弟同去殷国,这下倒是知道了。”方崇峻轻声冷笑,“原不过是那位要开始清理外面了。连这样远离朝堂的人都不放过,真是好一位勤政爱民的皇帝!”
“正是。殿下是正统皇室,而承辉王爷出自旁支,陛下的意思,是要殿下在此次殷国之行中挑出王爷的错处……”
“就算挑不出错处,不也派了封华月吗?皇兄连这样一位人物都上场,怕是不只方祁烈,想要铲除的还有我。”
陆双羽眼底冷光一闪,“那倒不如趁着这一路,悄无声地了结了封华月……”
方祁烈接到圣旨后已在书房里独坐了两个时辰。
卓然派人悄悄叫了祝今宵过来长阳别苑。
“你可知陛下下旨派祁烈与长宜君同去殷国?”卓然道。
祝今宵皱了下眉,道:“我今日一直在营中,方才被你叫回来,不知竟还有此事。我却也知道,与祁烈同去的,还有露光营首领封华月!那封华月是什么人!陛下身边最锋利的刀!连那露光营都是陛下的暗杀部队!如今陛下清洗皇族之心大盛,怕是此刻连祁烈也难以自保。”
方祁烈开口道:“我方祁烈二十岁入了扶风大营,戍守株林边境五年素无过错,自认上无愧于皇天后土,下无愧于父母兄弟。既然如今陛下杀心已起,我方祁烈也必不会做瓮中之鳖。”他望向卓然与祝今宵,“二位兄弟可愿与我同赴殷国?”
卓然爽朗一笑,“我卓家到底是武将世家,百年帅府,不信斗不过他一个小小露光营!”
祝今宵也笑道:“我本是孤儿,当年全靠绥芳帝姬与驸马爷相救才有今日。你我兄弟三人又是从小过命的交情,若是你今日劝我不要插手,那才真是辜负了这些年的交情!明日我便向陛下请旨,管他殷国有何艰险诡谲,你我兄弟三人同去同归!”
殷国都城,蔚城王宫。
“听说今上派了长宜君和承辉郡王来给父王祝寿?”慕容璘扬起一边眉毛,颇为不解地问道。
慕容惽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袖刀,“不止如此,今上还亲派了露光营首领来护卫。”
“三哥,那我们可要早作打算?”
“无妨。父王寿辰,姬王后必定早早开始安排布置。更何况,她姬氏一族,又怎么能轻易放过来自中都的才俊?”慕容惽漫不经心的话语中竟有一丝不屑和嘲讽。
“姬王后素来不喜欢其他妃嫔所生的子女,倒是正好方便了我们。”慕容璘微笑道。
“是啊……听说北林的云城王子也要来蔚城,你可有打算?”
“什、什么?”一向精于口才的慕容璘竟是一时舌头打结。
慕容惽哈哈一笑,“你竟还没听闻?那云城王子,可是特来提亲的!我家小七,竟是要比为兄还要早早成婚,为兄在这恭喜了!”
慕容璘略一皱眉,“三哥莫要取笑。我与云城不过几面之缘,何来成婚一说?”
“你是没见过几面,可免不了姬王后见过许多面啊?”
“我慕容璘宁愿一生付与殷国,也不愿受人摆布!”慕容璘一怒,一挥袖竟将案上的茶盏都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慕容璘身为殷国王姬,定不与平常王族一般。我慕容璘的命,不会交到任何人手中!”
“我知道,小七。可是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毕竟无法与姬王后相对抗。”
“但是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慕容惽收起了玩世不恭表情,正色道:“小七,我知你不愿意,但一旦云城提亲,姬王后必会同意,到那时就算父王再如何反对,毕竟婚约已立,就再无更改的可能。”
“那我就在这婚约未立之时动手!”慕容璘的眼底蓦然闪过一道狠厉的光。
周帝二年七月初三,为贺殷王寿,长宜君方崇峻与承辉郡王方祁烈携圣旨使殷。
方崇峻与方祁烈皆按照品阶着朝服,佩金冠,看起来一派器宇轩昂。卓然一身铠甲站在方祁烈身边,而祝今宵与陆双羽皆是一身不甚显眼的便袍站在随从之中。
蔚城外迎接的是殷国的二王子慕容珏。
只见他虽是官服着身,却毫无咄咄逼人的王族架势,脸上一派随和从容,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殷王二子慕容珏,恭候二位殿下。”慕容珏以正统的王族礼仪向方崇峻与方祁烈行了礼,“且请二位殿下随我来,宫中已备好了房间与酒菜,二位殿下请先歇息。”
“二王子不必多礼。且请带路。”方崇峻道。
城墙之上,慕容惽与慕容璘兄妹望着城下的大队人马如长蛇般缓缓进城。
“长宜君方崇峻,承辉郡王方祁烈。”慕容璘点着城墙上的砖石,“看来若想好好打击一下姬王后,便要从这两人身上下手了。”
“你的意思是……”慕容惽一皱眉。
“既然只有云城要来破坏我们的计划,那么我们就只对云城下手便好。三哥,你看那二人,哪个像是能与我共敌之人?”
慕容惽沉吟片刻,“现在还不能说,需得试他一试。”
慕容珏是殷国四位王子中最有情趣之人,早早派人将远离后宫的晚秋水榭收拾了出来,安排方崇峻与方祁烈住了进去。
“这位二王子果然雅趣。”陆双羽赞叹道,“单看那院中的海棠花便是一绝。”
“中都的海棠早过了花期,这的海棠却正好盛放。且虽看似不拘束格局,却是步步成景。”方崇峻也夸赞。
“启禀殿下,殷三王子来见。”门外小厮禀报。
“刚见了高洁不凡的二王子,这会子又来了位三王子。快请进来。”方崇峻笑道。
陆双羽本是文人,一月来车马劳顿早已觉得有些吃不消,便道有些烦闷告了退。
慕容惽一身浅碧色便服,长发只用玉冠松松绾起,手中一把折扇,便是一身清爽利落地站在门口。
“这院中海棠花正好,不如请殿下来院中观赏?”慕容惽微笑。
“也好。”方崇峻朗声道。“三王子果然风流人物,这院中的海棠,可比在房中闷着强多了。”说完便出了房间。
“这晚秋水榭皆是我二哥手笔,不知殿下可满意?”慕容惽打开手中折扇。
方崇峻点头赞道:“二王子果真名士,连中都皇宫中都没有这般好去处。”
晚秋水榭整体设计与平常宫苑不同,院院相同,亭亭相连,便是一间普通院落也不只通往一处。
陆双羽便凭了这点,从另一处出了院子。
没走几步,便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海棠树下站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似乎是有些不耐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树干。
“姑娘似是有什么烦事?”陆双羽上前道。
只见那女子闻言转过身来,也不问是谁便说道:“我在等……”
“七姑娘?!”陆双羽脱口而出。
慕容璘一怔,终于看清了面前的男子,竟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双羽。
“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双羽连忙躬身行了常礼道:“在下随主子来此,觉得这水榭中景色甚好,便出来走走。不知姑娘为何会在此?”
“我……”慕容璘一哽,灵机一动道:“我是殷三王子的侍女,在此候着我家主子。”
“原来如此。”陆双羽微微一笑,“原来姑娘也是这殷国王宫中人。在下初来乍到,不知姑娘可愿意带在下欣赏这宫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