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深夜,偶尔从田地处传来几声无聊的蛐蛐声,我立在床边,望向那圆圆的月亮,想着曹悠今晌午对我说的话,他的弦外之音我怎么会听不出来?可若总能很好控制事物的利弊得失,那这世间将会少许多失意的人。
可偏偏,心的朝向是人控制不住。明天就要回金陵城施药救人,可我却想要缩进自己的乌龟壳,逃离那里的是是非非。可另一方面,我身体的血脉却一再的告诉我,我的家在那里我的根也在那里。但心中的胆怯我又该怎么克服?我是仇家的长女,可身无分文的我,却不能为仇家逝去的亡灵摆放牌位!
夜深了,阵阵寒意席卷而来,我关上窗户,却看到不远的树下,曹悠背身而立,寒风卷起他的衣袖,是那么的寂寥而又孤独!我伸出手,想打声招呼,可这长夜漫漫,终究是有些不合适。
合上窗户,我将盘得紧紧的发丝松了下来,不期然的,屋外传来阵阵笛声,悠扬中带着一丝忧伤,我摇摇头,责怪自己想得太多了。
一夜好梦!
正在梳洗时,楠欣为我打来了泉水,漱口时有淡淡地清香味道,我问她:“吴先生醒来了吗?”
她点点头,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欣喜与轻松,受她心情的感染,我也跟着开心不少。
楠欣接过我手中的竹杯,接着说道:“小姐,这次我们能逢凶化吉,多亏了曹大夫的鼎力相助,他真是我们的大贵人。”
我不自在地微笑,顺着她的话音说道:“是啊,多亏了他!”
脑海中不自觉地想到昨晚的槐花香,那个遗世独立的男人,翩然若仙。
早晨的时间虽然很紧,但顺顺还是蒸了几屉小笼包,我坐在桌子的一角,低着头安静地吃饭,不敢再去看对面人的目光。
“姣儿!”吴麟梓拖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前,脸上的笑容像极了祥嫂门前种植的白菊花,“今天你就要和曹大夫回金陵了么?”
我不自在的低下头,还是拗不过心底的别扭,“那是在城东还是城西?”
我摇摇头,选择了沉默。
“既不在城东也不在城西,而就在金陵城的上风方向,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方施药救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我想,吴麟梓与楠欣的心情跟我也是一样吧?战乱过后,我们选择自动过滤掉那些伤痛、背叛、痛苦,可曹悠却总在自觉不自觉的逼着我们面对那些血淋淋的事实。
是的,我总在告诉自己要勇敢、要振作起来,可是太难了,那是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每每想起,就会连带着骨头渣都是痛的!
“姐姐!”冷不丁的一声呼唤,震得人心都碎了。小旭跑到我身边,用伤痕累累的小手紧紧牵着我小拇指,稚嫩的小脸上带着久违的阳光,“姐姐!不要怕!”
这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的小旭是爱哭鼻子的、或是爱撒娇的,但绝不可能是此刻的模样,他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那般。此刻,他咧着嘴,露出刚长的两颗门牙,“曹悠哥哥说,今天要带姐姐回金陵,不管今天姐姐会遇到什么人,听到什么话,都不要害怕,姐姐还有小旭。”
我感激地望向曹悠,我知道这些话不可能出自一个八岁的孩童,但由他说出却是那么的温暖。
走在山间小路上,想着小旭的笑,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曹悠回头看着我,从衣袖处拿出一把笛子,摇着脑袋欢快的吹了起来!
金陵城雾色霭霭,带着来自地狱城的血腥,我跟紧曹悠的脚步,躲在他的身后,让他为我挡去那从未弹去的尘埃。
穿得不伦不类的宋兵,踏着铁骑,学着金兵的粗嗓子大声吆喝,耀武扬威!但为首的官兵手中却举着“王”字的旗帜,我在心中冷哼,不就是王国忠的爪牙吗?
我们在靠近护城河的地方,搭了个简单的台子,我就开始按照昨个曹悠给的法子慢慢熬药。淡淡的药草香随着河边的冷风,飘向远方。曹悠一袭白衣,端坐在案台上,缓慢磨墨。
如果说,我昏迷的时候,并不了解曹家世代行医的名声;也并不了解曹悠悬壶济世的大家情怀;更不了解他的渊博知识以及他对待病人耐心与细心的话,那今天我就统统知道了。
摊前的病人越聚越多,我看着他细心讲解,遇到哭泣的病人不时安慰,安排我抓药。我承认,这一刻的我是震撼的,尤其是在尸横遍野,金兵大肆屠杀的时刻,他的仁心仁术更能鼓舞人心。
但我却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曹大夫,这么多药一上午的时间就用完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收取一点点报酬,不然,这药都来不及去采。”
他默默地收拾好砚台,道:“生命都是平等的。”
曹悠的话音刚落,一行金兵就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扎着胡子,矮小却异常精壮的蛮夷,他以扰乱治安的罪名,下令将我们抓了起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我瑟缩在墙角,曹悠蹲在我身边,想了半响,还是将我搂在怀里,安抚道:“不怕,不会有事的。”
我想要挣扎,却窝心的贪恋他胸膛的温暖;想要守住女子的名节,却只能在心中苦笑,被杨家退婚扫地出门的我,还有什么名誉可以去守护。
就这样吧!像他说的那样不要怕!但我感到惊奇的是,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总告诉自己要像男人一样的活着,要想仇傲天一样的活着,可在危难时刻总希望有一个人给我一点点温暖,告诉我:“不要怕!”
或许是压抑了许久,总想跟个人聊聊天,我问曹悠:“曹大夫,你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曹悠的身子动了一下,我感觉他好像碰了我的发丝,“叫我曹悠吧,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算是朋友了?恩?”
我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曹悠轻松般接着说道:“害怕的事情当然有。”
我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他。
他失笑地捏着我的脸颊:“怎么?你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
我讪讪地摇头,弱弱回道:“不是的~~”
他环着我的肩膀,道:“我会怕很多的东西,譬如老鼠、蛇,可当我得知王朝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我才真正感到了怕,就感觉自己是漂泊的;而当我千里迢迢赶到京都,看到有那么多病人需要医治,我更怕自己的能力有限,救不了更多的人。”
“你是神医,你救了我们。”我安慰道。
他微微一笑:“可我却救不了王朝的毁灭,生命的死亡。”
牢狱的锁链被一个小厮缓缓拉开,小厮狗腿着跑到曹悠身侧,半弯着身子说道:“原来是曹大公子,都怪当差的奴才眼拙,冲撞了您,您请!”
言罢,为我们拉开牢狱的大门。
我不明所以,可反观曹悠却是云淡风轻,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牢狱外冷冷清清,比起早晨入城时,更像是一座死城,我问他:“你真的只是大夫?”
他挑挑眉,讳莫如深:“还是名大侠。”
他既不想说,那我也不再去问。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