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旭跟曹悠住在东边的厢房里,他告诉我,那里较为温暖,有利于驱走小旭身体里的寒毒。
我站在门口,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转身逃跑。
我低着头,跑得很快,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忽略掉心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可记忆的闸口却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我担心那晚与我浸泡在湖水里一夜的岚芮,那么胆小的她,却为了我,跑过死人堆,躲避凶残成性的金兵,只为换我一个活命的机会。
可现在的她在哪里,过得还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坏人!
可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希望她活着,哪怕是像吴麟梓那般痛苦地活着,亦或是像我那般绝望的活着,我都希望她活着!
只要活着,就会有一线生机,就有机会把那些忘恩负义、为非作歹的恶人送到断头台!身处炼狱又能怎样,夜夜厉鬼向你索命又能怎样!已经生不如死,倒不如把这条命给那些逝去的亡灵。
脚下的碎石斑驳,可我却还在拼命奔跑,我想着我的前半生,那时,我有父母庇护,天真无忧,可天有不测风云,金兵的铁骑把我的家毁了,把我的希望夺走了,我除了小旭一无所有!
要哭吗?我大力地揉着眼睛,除了酸痛,再没有串串泪珠滑过脸颊。或许,我的潜意识里有一个不愿承认的现实,再不会有人疼爱我,也不会再有人心疼我。我要向一个男人那般,为小旭撑起一片天,他是我后半生全部的希望,也是仇家重振旗鼓,沉冤昭雪的唯一筹码。
所以,我要坚强,坚强到刀枪不入!
“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跑起路来那么快!”曹悠搭着我的肩,喘着大气的拦住我的腰,“别跑了,你看把我累得。”
“你怎么跟来了?”
“我说丫头,你话都没说,就这么跑开,我能不跟上你么?万一你做什么傻事怎么办!”
“我不会!”我掰开他搭在我腰上肩上的手,大声重复:“我不会!就算是为了小旭,我也要活着!”
曹悠赞同般摩擦着下巴,又将狗爪子搭在我肩上,站直着身子俯视我:“啧啧啧,不错,这才有点仇家大小姐的样子,不像早上似的,耷拉着脑袋跟个狗尾巴似的!”
“你才狗尾巴似的,我再说一遍,我叫仇傲天!”
“是!是!是!”他从善如流,“不过,你为什么要跑开,小旭每晚都会叫着你的名字,而你也惦记着他,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我又何尝不想把他把在怀里,若不是还有小旭要照顾,此刻的我要么魂归西路,要么看破红尘、出家为尼。可是接下来呢?我承认,我害怕他会抱着我的腰,哭的撕心裂肺,而我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我还怕他,会向我一遍遍诉说,那晚亲人的痛苦哀嚎i:我更怕他,会责问我,那晚跑去了哪里?我承受不了,我甚至觉得前路漫漫,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而一个绝望愧疚的人又该怎么为他撑起一个家。
“曹大夫……”他挑着眉蹭过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刚刚你说,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我帮帮你,不知这句话还算数吗?”
曹悠让我今天下午与他一起上山采药,我终于为自己,为小旭他们得到了暂时的避风之所。山上潮气重,我回屋换上顺顺准备好的厚实衣服,安静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越来越阴狠,越来越不像仇姣儿,我才苦涩地笑出声,提醒着自己,仇姣儿已经死了,她去寻找早已化作尘土的父母,一家人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门外传来三声响,而后曹悠不等我同意,就擅自进门,他背着手,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后,“好了吗?”
我摆着肥大的衣袖,不情愿般点头:“还可以。”
秋季的山风凉飕飕的,带着股寒意,茂密的丛林被层层迷雾掩埋,我背着竹娄,小心翼翼地跟在曹悠身后。远处的鸟声好似自天际传来,响亮!自由!曹悠停住脚步,随手折一根木棍,撑起身子,回身牵起我未受伤的手臂,抿紧眉毛,正色说道:“越往上,路就越滑,你牵紧我的手,不要滑倒。”
我顺着小路往下看,那里已经被浓雾掩埋,看不清来时的路程,但从鸟的远近,我还是判断出,这里已经接近山顶了。
我点点头,挤出一抹宽慰的笑容,说道:“放心吧,我可以的。”
但他温暖的大手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手臂,我和他的距离是那么的近,甚至可以觉察到他身体散发的温度,好像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与陌生的男子挨得那么近,哪怕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杨荃,我们偷偷约会,也总是离得远远的。杨荃?怎么又会想到他?受伤的手臂不自觉地抚上心脏的位置,却不想牵扯到手腕处撕裂的疼痛。
“嘶~~”我惊呼出声,阻止了曹悠的脚步。
“是崴到了吗?”曹悠正要蹲下来检查我的脚,却被我阻止,“不碍事的,是手腕处轴着了。”
他白我一眼,还是蹲下来细细地察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又检查了我手腕处的伤痕,他抿着嘴角,语气里带着怒意:“有点肿。刚刚在想什么呢?还能碰到这里!”
从昨晚苏醒开始,我就害怕与他的目光相遇,曹悠眼中的迫切与炽热是我承担不起的,我想要忽略这种禁锢,可我此时此刻,甚至要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学会依靠他。不然呢?杨荃已经娶了别人,他把我忘了,或许某一天的某一时刻他会回想起我和他的种种过往,但那只存在于记忆中,他是我的过客,我也是他的过客。
“没什么的,哎,曹大夫,这个像喇叭花似的草叶,能做药吗?”我岔开他的话题,可曹悠那双精明的,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却终是让我无所遁形。
“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问,”曹悠捏紧我的手,看向我刚刚指的方向,用锄刀勾了过来,轻嗅了下,才回道:“这是曼陀罗,姿色摇曳,却是剧毒。”
我噎着口气,羞愧地低着头。
“就像这世间万物,越是美得不可方物,越能伤得人悄无声息。”
“譬如~~”
曹悠云淡风轻般微笑,像是天边遥不可及的云彩,绚烂而又美好!他说:“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比如爱情,情浓时世间万物都因他而黯然失色,而一旦失去,就会痛不欲生!”
我说过,我害怕与他的目光相遇,因为在那里我无所遁形,甚至有时候我会怀疑,曹悠并不仅仅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隐士那么简单,他的真实身份或许是叱咤风云也未可知,毕竟,我们只认识了几天而已!
“但是——”曹悠话锋一转,“这万事万物既有糟糕的一面,那它就会有精彩的一面,就比如这长得很漂亮的曼陀罗,虽有剧毒,但却能短暂的麻痹病人,这样在治疗时,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你昏迷的那些天服用的麻药,就是用它碾碎制成。所以说,从这个角度看,它也是一味良药!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