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个多月了,有时我住在竹屋里,望着遥远的天际,恍恍惚惚的觉得,在金陵城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只是一场浮梦。
我多想告诉自己,忘了该有多好?
顺顺和楠欣在厨房准备着食物,冬天到了,竹屋里的食物也越来越少。我拉着厚实的披肩,踩着皑皑的白雪,像往常那般来到厨房帮忙。顺顺已经不像初到时那般排斥我,他开始尝试着接受我,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
有时,我也会觉得很奇怪,顺顺待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偏偏对我时,要逼着自己去喜欢呢?直到那一天,我像往常碾药,但抬头时,与曹悠的目光撞在一起。我很想把这归属于一场意外!但他眼中的炽热瞒不过我,也瞒不过心细如丝的顺顺。
在顺顺的眼中,我一定是个亦阴亦阳的人!看上去像个男人,却总是举止轻柔,像个女孩。他肯定认为,自己的主子有龙阳之好,而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不管这些误会是怎么样的,但人心总是肉长的,一起住了那么久,我又一直谦卑有礼,他待我,也好了不少。
从米窑中挖出两碗米,我熟练的放进锅里,又添了几碗水。盖锅盖时,无意间看到旁边碗里的红枣,想着娘亲也曾经在寒冬的日子里,为我煮上一碗红枣汤,但顺顺,唔,我还是不要去挑战别人的底线吧。
盖上锅盖,我与忙碌着的楠欣顺顺打了声招呼,就转身去叫那三个男人起床。
院里的片片梅花,迎着凛凛寒风,傲然怒放,带着雪中那独有的寒香,为寂寥的冬季增添一丝色彩。
我已经习惯这样平静的生活,没有波澜,也不会有什么惊喜,但却是内心最期盼的平稳与安定。
可我知道,这样平静的生活不会太久了!
金陵城,还是一座死城,偶尔在路上遇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都裹着破烂的棉衣,缩着脖子倚靠在墙角,来熬过冬天的刺骨寒风与漫漫长夜。
与往常一样,药铺摊前,挤满了受伤的难民,他们满怀希望的等待着曹悠的救命草药,那般的急切,与这座城的死沉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常常想,或许曹悠的身份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他就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医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错觉并不等于直觉,直觉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慕熙遥,这个我印在骨髓里嫉恨着的女人,终于在今天见到了真容。我躲在二楼的窗户里,看着那个说要和我相爱一生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上了台阶。
可那一切,本来都是属于我的。
我捏着窗台的那一层纸,盯着那个褐色貂衣的绝色女人!她五官深邃,有一种异域的风情,是女真族最显赫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一举一动都带着来自北方的豪迈。
但她却能在杨荃的身边温顺的像只小绵羊。
我一直都在自我安慰,杨荃和慕熙遥是政治联姻,不会有什么感情基础,可直到今天,我才逼着自己承认,不论结婚时是怎样,此时的他们是幸福的。
那我还在干嘛?忘不掉放不下还输不起!
轻轻地下楼,再悄无声息的拿着一包药来到曹悠身边,但还是被他发现自己的短暂离开。
“去哪儿了?”
我故作镇定地摇晃着手中的草药,回道:“我去药房拿些药。”
曹悠瞥我一眼,把我手中的药接过,打开,轻嗅了半晌,毫不留情的戳穿:“这是止痛药,桌上还有许多。”
被人当面打脸,可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我支吾了半响,还是选择低头沉默。
曹悠叹口气,捏着我红红的脸颊,无奈说道:“又在我跟前撒谎?你还要多少次,才能学会开心的活着。”
声音寂寥,却如羽毛般沉重地落进我心里。我不敢活得安稳,若是那样,我会对不起仇家上百条枉死的性命,会在深深地愧疚中辗转反侧。但面上,我还是做出了肯定的表情,毕竟,现在的我们羽翼未丰满。
“现在的我,就很开心。”
大概是我的笑容太过于明媚,我看着曹悠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伸出手,想要拂去我额上的碎发,却被我轻巧弹开。
我温柔地笑着问他:“要喝茶吗?下雪的时候有点冷呢!”
“我要喝红茶。”曹悠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撒娇。
我赞同地点头,取笑他道:“红茶甘温,养人体阳性,生热暖腹,增强御寒能力。曹大夫,你说我说的对吗?”
雪花一片片地飘落,在人烟罕至的午后,我与他坐在屋内的藤椅上,闻着茶香窜进五脏六腑,带着炽热的暖意,望向窗外开得正旺的梅花。
他轻执玉杯,温柔地微笑,杯沿留在唇边,状似不经意般说道:“我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还能跟你一起赏梅饮茶。”
风卷着梅花、雪花,呼啸而过,带着刺入骨髓的寒意。
冬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转眼间,就已经是年关了。我与楠欣坐在厨房的楠木凳上,“乒乒乓乓”的剁着饺子馅,聊着闲话。
“公子,这个羊肉馅的饺子要多放些大油,才香!”
我从善如流。
“往年的这个时候,夫人总是领着一帮丫鬟、嬷嬷,一起在大厅里包饺子,年夜饭总是热热闹闹、暖暖呼呼的。”
和面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吴麟梓掀开帘子,大声呵斥:“楠欣!!”
楠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擀面杖都滚落在地上,正巧砸在脚背上,疼得人眼眶发酸!
“没事的。”我放下面团,安抚地冲着楠欣微笑:“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娘亲的味道?”
宋朝自靖康之乱后,改朝换代的命运就已经板上钉钉了,城墙上挂着的硕大“金”字,深深刺痛我的眼睛。真的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我跪在临时搭建的仇家的列祖列宗的灵牌,诚心祈求,保佑我能够找到姑妈和岚芮,哪怕是一堆白骨,让我也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保佑我能够重振仇家威望,不负爹娘所望。
过年的钟声自寺庙悠悠传入竹屋,带着空旷的宁静。
楠欣拉着小旭推门而入,开心的对我说着:“公子,我们去守岁吧?”
我也点头微笑,走到小旭跟前,牵着他的手,说道:“走吧,一起守岁吧!”
绚丽的烟花下,曹悠一袭树飘逸的白衣坐在树干上,欢快地吹起笛声,吴麟梓坐在树下,弹着古筝与他的笛声相和。我一时兴起,踩着积雪,与楠欣在雪地里翩然起舞。
顺顺端着糕点,大叫道:“主子,今年的压岁钱。”
曹悠把玩着手中的笛子,跳下树干,问道:“你都多大了,还要压岁钱,今年除了小旭,你的压岁钱统统充公。”
顺顺的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只差没在雪地里打滚了。
寂静的深夜,传来一阵阵锣鼓声,几名犹如天仙的女子惦着天灯推门而入,奇怪的是,哀嚎中的顺顺眼睛亮了起来,不再嘻哈而是稳重地垂手站在一侧。
相反的,他的主子曹悠倒是表情精彩的很,我磨砂着下巴,心中暗道:“若是手中有毛笔,一定能在曹悠的脸上画上一幅山水画!”
脸圆圆的,长的很温柔秀丽的侍女,对着曹悠躬身行礼后,掀开厚实的棉帘。
高高的撵子上,端坐着雍容大气的女子,白色锦袍称得她眉目如画,与她身后大片的梅花苑形成浓重的山水画,我想我已经猜出撵子中的人是谁了。
我上前一步,双手作揖,“曹夫人。”
她细细打量着我,赞许般点头,问道:“仇傲天,是么?”
讶异地抬头,却听到她接着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母亲,”曹悠在一旁急急地插话,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突然拔高的声音,让我有些怀疑刚刚和颜悦色的夫人还是眼前的这位吗?
她箭步上前,揪着比她高出一头的曹悠耳朵,龇着牙说道:“你这小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给我回家,跑到这里风花雪月。”
顺顺上前拉架,忠心护主:“夫人误会了,主子这是在施药救人,更何况你看看,不大的院子,哪有什么佳丽,可以与公子风花雪月?”
一句话让我羞红了脸。
圆圆脸蛋的女孩,瞪了眼没眼色的顺顺,上前拉住怒火中烧的曹夫人,劝道:“夫人生气的是,这大过年的小少爷不赶回家与您尽享天伦之乐,实在可气,可是您想想,少爷是在做好事,积功德。更何况,要是如您所想那般,这院子里真有什么佳丽的话,”她若有若无看向我的方向,“您能早日抱上孙子,那样岂不是更好!”
一句话说得曹夫人心花怒放,拧耳朵的手改为整理曹悠胸前的衣服,她道:“今天,暂且饶了你。”
一晚上闹闹腾腾腾的,清晨起床时已经困得再也坚持不了,倒在床上,不一会儿的时间就倒头睡着了。
这个年很冷清也很安静,我在梅花阵阵的院子里坐着,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向我走来,“姣儿……”
是吴麟梓在叫我吗?可这明明是女人的声音,还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姣儿——”
是母亲!是母亲回来了!我就说那只是一场噩梦!
“我的姣儿怎么瘦那么多?”她扶着我的脸颊,眼里是化不开的不舍,“是不是不好好吃饭?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握着母亲的手,依赖道:“母亲,姣儿好想你。”
“母亲也想姣儿,但姣儿长大了,要学会坚强,知道吗?”
一阵阴风吹过,母亲的影像瞬间化为乌有,我大叫:“母亲!母亲!”却只有额头的汗珠和心底的悲凉!
到底还要多久!我才能振作起来,才能不负父辈期望!
门“吱呀”开了,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含笑着对我作揖:“仇公子,是做噩梦了吗?”
我扶着宿痛的额头,不好意思地点头。
她来到我床前,“仇公子,我是意心,是曹老夫人的贴心丫鬟,从今往后,我就侍奉在您身侧,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奴婢。”
我心惊,“不用的,我……”
“不要拒绝我家老夫人的好意。”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要是还听不出曹老夫人的言外之意,那我就真的瞎了。明面上,意心是来照顾我;可实际上,意心是曹老夫人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原因是什么,我想我可以猜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