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沉闷地笼罩在树林上空,随着若隐若现的轻风,翻滚涌动。在那人烟罕至的深处,有束不起眼的小光,正悄悄地、奋力地摆脱着来自周遭的种种束缚,很快,那耀眼的光芒,划破层层浓雾,带来一丝光明。
那是太阳的使者吗?
早起的鸟儿围绕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按着额头,皱着眉宇,想着:“这到底是什么鸟呢?!”明明很烦躁,可脑海浮现的画面却是那么温馨。
慈祥的父亲,穿着宽松的黑色棉服,逗弄着笼中金黄色的小鸟。
“哦,那是画眉的叫声啊。”
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我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那里雾色依然深重,早没了原先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手腕处还挂着银色的小铃铛,微微一笑,我轻缓的把铃铛取了下来,放在床边,这才笨拙的为自己穿上了书生服饰。
许是躺在床上太久了,浑身只觉得腰背酸痛,绵软无力。
我托着伤痛的胳膊,站在梳妆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镜中的我,眉目如画,冰肌玉骨。我皱着眉头,这样出去一定会露馅!
从窗边折一枝柳条,点燃烧焦,涂在柳眉上。
我想着,既然已经决定女扮男装,用另一种身份活在这世上,就不能让自己长得太过于柔美,而改变面目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自己的眉毛霸气点!
我曾溜进城南的戏班子,看那些女扮男装的英俊小生,如何装扮自己。凭着记忆,我也照葫芦画瓢,直到镜中的女孩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打开竹帘,迎面扑来的,是许久未有的泥土芬芳,没有血腥、没有暴虐。我望向身后,这是一栋造型精美的竹苑,许是刚下过雨,它的周身好似隐着一层水珠薄纱,安宁而又祥和!
可我知道,这是大宋的金陵城,平静从来都不属于这一片富饶的土地。
顺顺撅着屁股,趴在灶台上,不停地往里面放着柴木,手里点着星火,偏偏风没有眼色,把那好不容易点起的火星又吹灭了。
耳后,那暴跳如雷的刻薄声音,如约而至,“他大爷的!这该死的鬼天气,连一点火都生不起来!”
我望向惊慌飞走的鸟群,无奈地摇头,朝声源地走去。
纤细如玉的手指,笼着那微弱的小火星,我笑着对顺顺说:“小师傅,我帮你。”
顺顺鼻子朝上,藐视般“哼”了我一声,傲娇地回:“不用!”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顺顺火大般把柴火点燃,却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讪讪地收回手臂,我只能在一旁尴尬地站着。
“顺顺,不许那么无礼!”说话的是曹悠曹大夫,隔着薄薄的雾色,我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台阶上的男人,款步向我走来。
他真的很英俊,有一种飘然若仙,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时,他沉着声音,对着撅屁股的顺顺说道:“晨起露重,你去屋内为仇公子拿件厚实的衣服。”
顺顺撇着嘴,继续点着柴火,对曹大夫的话只当没有听到。
“顺顺——”曹悠拉长声音。
顺顺大力地拍着身上的泥土,恨恨地瞪着我,才摆着小短腿,跑进了屋内。
“其实,我不冷的。”我小声地帮着顺顺说话。
曹悠微微一笑,执起我的右手,小心看了看,确认无碍才玩笑道:“堂堂仇府的千金,也会患得患失,多愁善感吗?”
我有些恍惚,自己真的变得敏感多疑吗?
他拍着我的手,大大地笑出声,“不过,我很开心,曾经目中无人的大家千金变得如此善良、体贴。”
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挣开他的手腕,我低着头问道:“我的同伴们,在哪间房?”
正说着话,顺顺已经把厚实的大衣拿了过来,他眼睛撇着,有些不情不愿。
“谢谢小师傅。”我的笑容里已经夹杂着一丝讨好。
曹悠叹口气,接过顺顺手中的大衣,为我细细披上,在肩膀处,他停了下来,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不必如此,放轻松些,这个地方,你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
这算是承诺吗?我压抑的回身望着他如墨般透亮的眼睛,心里被狠狠震慑了一下。
“哼!”顺顺又被我气走了。
我退出曹悠的怀抱,脸有些发烫,心虚地作揖,掩盖着我神色中的不自在:“那个,谢谢。”
他微微一笑,心中了然,爽朗地说:“不过,这可不是免费的。”
“啊?”我有些失落。
“金陵城死的人太多,再加上连日来的阴雨天气,城里有很多幸存的百姓都疾病缠身,如果不加以控制,怕是会引起一场瘟疫。”曹悠顿了顿,收起方才严肃的神情,笑着说道:“不过,你在这里就好了。”
“恩?”
“你是大家闺秀,煮饭,做家务肯定不行,但你肯定能识文断字,不如你帮帮我,也帮帮城中的百姓,委屈你做我的助手如何?”
“哼——哼——”
顺顺一声比一声响亮的抱怨声,传进我的耳畔,我有些不安,是不是我太娇气,引得顺顺抱怨连连?
“小师傅,我帮你煮饭吧?”
顺顺把脸扭向一边,正要撇嘴说话,却看到曹悠一脸厉色,只能讪讪地站起身子,毕恭毕敬地说着阴阳怪气的话:“哪儿敢麻烦您啊,您是公子的贵客,身份尊贵,所以您呢,就只管喝好睡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好继续当你的大少爷!”
我的脸有些发烫,嗫喏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顺顺!不得无礼!”曹悠为我解围,而后转过身,安慰我道:“顺顺年龄还小,再加上与我一直隐居山林之间,性子不免有些野,你不要见怪。”
我摇摇头,报以微笑。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那三个同伴。”
曹悠边说着话,边向前领着路。
和煦的阳光自东方慢慢升起,为迷惘的人们带来一丝希望与温暖。
我踩着脚下光滑的石子路,小心翼翼地跟在曹悠的身后,但小心并不能杜绝所有的意外。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被曹悠稳稳地抱在怀里。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
有那么一瞬间,天旋地转,我与他就这么静静的对望,没有什么言语,任凭彼此的灵魂深深吸附,也任凭那些不知名的情愫缓缓流淌。
但那是不应该的。
挣扎着起身,我往后面退了一小步,木讷地说道:“谢谢您。”
不同于我的羞涩,曹悠倒显得坦坦荡荡,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后,就默默地走到前面为我领路。
吴麟梓住在最靠东边的厢房,而楠欣就窝在吴先生的床榻前,睡得正熟,也是因为隔得太近,我才看清吴先生身上的伤,那远比我想象的严重。
“我看到吴先生时,他浑身是血的倒在树林里,身上有多处骨折,应该是被人群围攻过,不仅如此,他的前胸处有两处致命伤,但所幸,他还是从鬼门关里闯了回来。”
曹悠的声音惊醒了熟睡的楠欣,她眯着厚重的黑眼圈,在看清我完好无损地站到她面前时,她才如梦初醒,刚开始还小声梦呓着,后来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大:“小姐,小姐!”
我快步上前,小手捂着她的嘴巴,无声地摇头。
待她情绪平稳,我才问道:“吴先生恢复的怎么样?”
楠欣泪眼婆娑地望着还在昏迷的吴麟梓,半响道:“已经好多了。”
我终于能长长的舒口气,不然,那沉重的愧疚是我背负不起的。我永远都忘不了,吴麟梓以一己之身,阻挡了难民与官兵的追赶,若是没有他,我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小旭也不能接受治疗。我欠了他一条命,可我却在最危难的时刻,弃他于不顾。
“小姐——”楠欣走上前,握着我的手,“去看看吴先生吧,他昏迷的这些天,一直惦记着你。”
我吸吸鼻子,眼睛有些酸痛。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地走到床边。他瘦了许多,胡子拉碴,带着连日来的疲惫与憔悴,我蹲下身子,握着吴麟梓青筋暴露的手,道:“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