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已有丝丝的凉意。我缩着脖子,好让棉被盖得再紧实些。可还是抵不住夜晚的风钻进被窝里,我叹口气,看来只能等到两个时辰过后,我才能换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睡着。
但换个姿势,我真的就能安心睡着吗?
小旭和吴麟梓的伤,不知道好得怎么样了?不去看一眼,实在是放不下心。身子很疲倦,却没有办法像在马车上沉沉入睡。
我拼命地嗅着周遭的空气,可除了淡淡的槐花香,再也没有了那股药香味,或许,那药味里含有些许的安定成分吧?
我想起很久的以前,自己也是无忧无虑,肆意妄为,从不知道什么是愁苦。每天只是吟诗作画,或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与母亲进宫陪姑妈说说知心话。
可现在,父母已经不在了,而我这个女儿竟连他们的尸首都找不到。找不到尸体就没有办法为他们办葬礼。
而比起葬礼,更让我心痛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死。
只是一道圣旨!我在心中冷哼,君王都跑了,宋王朝也都灭了,哪来的圣旨?可到底是谁,要治我们仇府于死地?
我恨自己,为什么好好的中秋节,不陪伴在父母的身边?为什么非要将儿女情长挂在嘴边!
那个杨荃,口口声声说要八抬大轿抬我进门的杨荃,到生死攸关的时刻,还不是将我狠心丢弃?
他从来都不是真心要娶我,他,和他的父亲,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为了仇家的权势才想着要联姻!
可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从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恨自己,我恨自己的愚钝,分不清是非;我恨自己的天真,傻傻的将真心托付给负心汉;我更恨自己的无能,家败了国亡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气急地敲打着床板,手腕处的铃铛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我心惊了一下,没想到两个时辰过的竟是那样快。
门“吱”的被打开。曹大夫一进门,就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喉咙有些干涩,但还是生硬回道:“我……很好,只是不小心碰到了铃铛。”
那人长长舒口气,点亮床旁的油灯,为我在案几上倒了杯清水,“喝些吧,秋天的气候很干燥。”
听话的顺着他的手劲支起身子,喝了几口水,感觉胃中舒服了许多。
“您是曹大夫吧?”
他点点头,问道:“刚是做噩梦了么?”
我摇摇头,无奈地回:“想起了些烦心事,一时气不顺,就拍打了床椅,不想却惊扰到了大夫。”
“什么事情让你的火气那么大?你看上去,年龄还挺小的。”他戏谑着问。
我摇摇头,把问题岔了过去:“小旭和吴先生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只不过身子还有点虚,得好好养养,不过你的身体却是不容乐观。”
我皱着眉,半晌问道:“我不就是骨折么?”
曹大夫笑了笑,弯身试着我额头的温度,才说道:“你知道吗?距离顺顺把你们从山洞接回来,你已经昏迷了四天四夜。我搭过你的脉,体质虚寒,月事紊乱。我想,你应该能听懂我的弦外之意。你的皮肤已经起皱,再加上这几****浸泡在湖水和雨水里,寒气早已经进入你的五脏六腑,身为医者,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急需将你体内的寒气逼出来。”说到这,他好像笑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说道:“所以,我为姑娘准备了药浴。”
我瞪大着眼睛看他,正想啐他一口,却只听他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只负责为你看病熬药,这些劳心的活,都是你的那个丫鬟帮你做的。”
真是个臭流氓!
不过,他毕竟是我们的恩人,这几天还要仰仗人家的接济,只得不情不愿地说道:“谢谢您,待我病好后,就将酬金赋予你。”
曹大夫听出了我话里的赌气成分,他哈哈笑出声,道:“听闻北方战乱,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这是义诊,不求酬劳。不过,仇小姐身体寒气太重,需要多加调养,否则,将来怕是不能生养。”
不能生养?我苦笑着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也没有想过,这一生会再嫁人。”
走至门前的曹大夫,回过头,有些听不清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扬起笑脸,轻轻问道:“还不知大夫尊姓大名?”
庭院深深,那人扶着门框,任凭金色的月光洒在他如玉的脸庞上,“那姑娘能告诉我,你的芳名吗?”
我摇摇头,捏紧被单,“我,就叫仇傲天,是男儿身,没有什么隐瞒的。”
那人停顿了半响,才回道:“曹悠。”
门“吱呀”再次被关上。我躺在床上,掖好被单,细细咀嚼着这个像女儿般的名字。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好一个闲云野鹤、避世绝俗的隐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