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李素清
四海饭店生意十分兴隆。一九六九年,永松已经十九岁了,次子永立九岁,三子永基八岁,四子永定五岁,我们又即将迎来第五个孩子。
这一年永松申请到了美国加州科斯达梅沙(CostaMesa)社区大学学习的机会,全家都很高兴。永松和其他几个孩子不同,他与我一同到巴西与长科团聚时,已经9岁,一句葡语不懂,靠着自己的努力,克服了语言的障碍,努力融入当地生活,学习上刻苦认真,如今即将开始自己的新征程,我由衷为他祝福。
长科个性好动想法多,在巴西那几年,身边不少与他相熟的朋友都去了美国,长科也动了心思。只是限于他不懂英文,一直没有彻底落实。不过为了探路,1966年到1967年期间,先后两次前往美国洛杉矶考察市场。并顺利利用签证的周期,在那里的上海双龙饭店当了十个月的厨师。这次永松要到美国念书,长科提出他要和永松一起去美国,一方面可以就近照顾儿子,一方面再去探探美国的餐饮市场。
永松从小与我相依为命,是我最艰苦岁月里的唯一寄托。且他从小懂事,最是与我亲近,心里有些舍不得,也很不放心。但孩子大了,他们有自己的梦想,我知道我不能因为我的牵挂,绊住了他的脚步。思前想后,觉得让长科和永松一同去美国,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又是新的离别,此后的六年,我和长科隔着加勒比海,各自开始新的奋斗。
长科走了,经营四海饭店的重任就落到了我一个人的头上。商定长科陪永松去美国的事后,我向长科提出,希望他能够辞退店里的所有员工,或者把厨房里的几个师傅、帮厨一起带走。长科十分不解,不肯松口。
我也是重感情的人,师傅们跟着我们干了几年,是有感情的,但经营饭店这些年,我也摸出了当地工人的一些习性。“你到美国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店里的师傅和工人,年龄都和我差不多,你走了,他们难保不为难我。”我说服长科帮着店里的老员工做了妥善的安排,有些给了遣散费,有些给介绍了新工作,四海饭店则按照我的设想,重整开业。
四海饭店两层楼,有一百八十个座位。需要的人手不少。几年的打拼经验告诉我,不论是在哪里,中国人的企业,“人事”总是最复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重新起步的四海饭店,我招人的时候,放弃找有经验的“老油子”,只招二十岁左右的。他们和永松差不多大,我将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与他们相处。
年轻人犯错是难免的,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当众指责他们,也不准别人指责他们。遇到孩子们有困难了,我也希望是那第一个可以帮助到他们的人。
有个日本裔的厨师,中文名字叫李欧,跟永松同年,很聪明,做事儿也很有方法。有段时间,接连有孩子向我报告李欧常常偷拿店里的东西转卖,他们不愿意和“小偷”一起工作,希望我能解雇他。这是关系到孩子名誉的问题,而且我并不愿意随意解雇人。好好的孩子,突然有了这样的行为,大概是事出有因。隔了几天,挑了个早打烊的日子,我将他单独喊到了一边。毕竟还是半大的孩子,我喊着他往外走,他脸上已满是紧张阴沉。
“你家有什么人啊?”我试着与他话家常。
谈话中,我了解到李欧家里有个姐姐,还有弟妹六人。因为父亲在农场工作,不能常回家,母亲身体不佳,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要他和姐姐分担,家中的经济状况一直比较拮据。揣着怕被开除的心思,李欧的面色越说越羞红,看着这张年轻却沉重的面孔,我很是心疼。
“你们大家都有一技之长,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李欧如今犯了错,外面人家估计是不敢用他了,我必须留下他。如果大家不能和他一起工作,那么我只好不留大家了。”与李欧聊完,我将店里的伙计都喊到了一块儿,这样告诉大家。
李欧听完大哭起来:“大家都别走!是我对不起李妈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拿李妈妈的东西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别人好,真诚相处,别人自然也会敬重你。此后的多年,李欧一直是我四海饭店最卖力的员工,对我的家庭也十分照顾。每次刮风下雨,不用我请,李欧就会主动帮我去接几个孩子。我掌管四海饭店的那些年,饭店有二十八个员工,直到1975年我离开巴西到美国,二十八名员工没有一个离开,餐馆实际上是靠他们支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