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玄一保证不吃小尾巴后，每月初一之约已变成不时之约。白天小尾巴要干活，晚上只要听到布谷鸟叫，那就是玄一来找他玩的暗号。有时太晚了，小尾巴睡着了，玄一就直接把还在做梦的他扛出去，小尾巴醒来会追着他打。
这晚，玄一发现小尾巴的手掌裹了一层白布，细问之下得知是他添柴烧火时不小心被尖刺扎到。玄一摸着小尾巴有些粗糙的手掌，生出怜惜之情，“要不我教你几招，以后劈柴生火只要念个咒就行了。”
“真的？”小尾巴惊喜，满眼期望。
玄一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真的，你是个例外。”
小尾巴没听懂，但是玄一肯教他，他已经开心极了。
玄一自然不会白教，小尾巴烤鸡烤鸭又烤鱼的孝敬着，揉肩捏腿也不在话下。玄一像大爷般翘着腿，边吃边看，小尾巴小脸憋得通红，马步扎得稳稳的，对着一堆干柴嘿呀嘿呀叫，玄一笑呛。
教了两个晚上，小尾巴就学得有模有样了。柴劈得虽长短粗细不一，火生得虽忽明忽暗小如豆苗，但总是劈开了生着了。玄一惊讶，小尾巴是聪明伶俐，但是作为一个毫无基础的凡人小孩，学得也忒快了些。
“你呀，绝非凡人。”玄一看着正洋洋得意的小尾巴说，“说不定是什么妖怪变的，使了障眼法，我看不出。”
“哼，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小尾巴反驳。
“嘴巴撅这么高，可以挂油壶了！”玄一捏捏他的脸蛋，取笑道。
“你这么厉害，可不可以再教我几招？”小尾巴踮起脚尖，仰着头望着玄一，一副讨好的嘴脸。
“得寸进尺！”玄一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还想学什么？”
小尾巴歪头想了想，嘿嘿一笑，“有没有会变钱的法术？念一个咒变一个钱的那种？”
“你要钱做什么？”玄一不解，小尾巴天真无邪，并非贪财之人。
“爷爷月俸五钱，看病买药要花大半，爷爷不舍得，病一直拖着呢。我想变出几个钱来，把爷爷的病医好。”
玄一对金钱的概念十分淡薄，听小尾巴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钱对于凡人的重要性，“我不会变钱术，敬财神君才有这个本事。”
小尾巴失望，吸吸鼻子，神色黯然。
临别时，玄一告诉小尾巴他要出趟远门，大概半月后才回。小尾巴问他去哪儿，他说去北海，去看鱼。
小尾巴空闲时会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习念咒，几天下来已练得纯熟，柴劈得均匀，火生得旺热，心下不禁窃喜，想着等玄一回来定让他刮目相看。
到了月底，杂役帮工都到勤务处领工钱，大家惊喜的发现工钱竞比上月多了一倍！负责勤务的道长解释说是长老们对后勤工作比较满意。爷爷拿到了十钱，笑得合不拢嘴，说等下次下山给小尾巴买身新衣裳，买只他一直想要的小狗，买他最爱的香辣虾团子。小尾巴拉着爷爷的手说，先把您的病医好。爷爷笑着答应。
玄一走后第六天，又到初一，一弯月牙儿挂在暗蓝夜幕上。深秋时节，山中清冷，小尾巴早早钻被窝睡觉，梦见吃虾团子，香辣无比，口水把枕巾打湿一片。正吃得爽，忽然有人摇晃他。小尾巴睁开眼，看到一位白衣白发的公子，不是那妖孽又是谁呢？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尾巴揉揉眼，打着哈欠问。
“不知为何，那北海鱼潮今年无趣得很，不看也罢。”玄一用被子裹紧他。
“我还没见过海呢，下次带我去可好？”
“好，明年此时定带你去。”玄一爽快答应。
“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小尾巴眼睛熠熠生光，“爷爷这个月的工钱竟然多了一倍呢，大家都如此！玄斗的长老真好，真大方！”
玄一冁然而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小尾巴缠着玄一讲北海鱼潮的事，玄一绘声绘色的讲那北海的鱼儿何其多，何其大，肉质何其鲜美，鱼潮何其壮观，小尾巴听着听着就去会周公了，玄一帮他盖好被子，身形如风遁去。
玄斗天极派有三大圣真长老，简称真人，皆修得仙体，各居一座山头，分别为天脉峰、地脉峰、灵脉峰。每位圣真长老下面都有八位弟子，乃各山八大主事长老。每个主事长老又各有十位弟子，乃各堂执事道长。每位执事道长下面又各有十二位弟子，这些弟子的辈分是不一样的，最新是五年前收的第271届弟子。这届弟子年龄小的十二三岁，年龄大的十七八岁。入仙门自当修炼服气辟谷之术，但也非几朝几夕能练就的，主事长老五百年修得地仙，才能不食五谷。新弟子一日三餐仍是照常，不过都是些毛头小子，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有个别经常去后厨偷吃。被掌勺师傅发现，免不了一顿臭骂，骂完还是会给他们吃的。
这天，一个弟子去后厨偷吃，凑巧撞见小尾巴念咒生火，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吃，忙禀告自己的师父向明道长。向明觉得此事诡异，一个后厨小帮工，怎会念咒做法？难道偷练了妖术？向明又赶紧禀告了自己的师父福铎长老，福铎命人叫来小尾巴，问了半天，恩威并施，然小尾巴就是不肯开口。福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禀告了自己的师父鹿鸣圣真长老。彼时鹿鸣真人正在清通殿与师尊议事，师尊闻言细问，顿时了然于胸。
小尾巴被押上大殿时，吓得浑身哆嗦，跪在下面，不敢抬头看，只依稀瞥见一道长长的细纱屏风，后面的人看不太清。
再问你一遍，你是从何学的妖术？福铎长老厉声问道。
小尾巴垂眉不言，手指紧紧绞着衣服。
“再不说就把你和你爷爷赶下山去！”
“赶我走可以，不要赶我爷爷，他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小尾巴泪眼汪汪的恳求。
“本座看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可有什么难言之处？”鹿鸣真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我……我答应过他不说出去，他是好妖怪，没有伤过人。我以后再也不见他，求长老开恩饶过他吧！”
“这么小就跟妖魔混在一起，长大还了得！老实交代他到底是何方妖孽？”福铎长老怒道。
小尾巴紧咬着唇，小脸皱成一团，不能说！不能出卖朋友！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屏风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小尾巴一愣，抬头看那屏风，这声音好生熟悉！
“这小子嘴严，怎么问都不说，弟子就将他门规处置！”福铎长老忙解释。
屏风慢慢向两边收合，当看到上方端坐着的白衣白发的男子时，小尾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玄一！他怎么在这？
“他的法术是本座教的。”玄一面无表情的说道。
鹿鸣真人和福铎长老皆一副惊讶的表情，福铎长老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他妖怪长妖怪短的讲了半天，原来这妖怪竟是玄斗天极派至崇无上的师尊！
“你……你不是妖怪？”小尾巴怔怔的问。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妖怪。”玄一微笑着说。
是了！是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小尾巴自认为玄一是白毛狐狸精变的，玄一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鹿鸣真人见状问道。
“本座见他根骨奇佳，乃是修仙的好材料，便指点了他几招。”
“原来如此！一场误会！弟子愚钝，有眼无珠，还请师尊，师父责罚！”福铎长老吓出一头冷汗。
“天音阁，面壁一年。”鹿鸣真人有些气闷，他座下这些徒弟都怎么了？春迟还没出来，福铎又进去了！
一直旁观的上野真人微微一笑，“这孩子得师尊教导，即是与我仙门有缘，不如收了吧？”
“还不赶紧谢过真人！”福铎长老使了个眼色给小尾巴。
小尾巴正云里雾里呢，也没想那么多，趴倒便拜，“谢真人！”
“那他以后归谁座下？”玄一问。
“即是因弟子一脉而起，以后便归我这脉吧。”鹿鸣真人说道，“这孩子和春迟新收的弟子年纪相仿，成长有伴，我就替春迟收下他了。”
“春迟不是在天音阁面壁吗？谁来教他？”上野真人问。
“其光可以。”鹿鸣真人答。
上野真人点点头，“其光资质过人，性情温厚，可以先带着这孩子。”
鹿鸣真人看着小尾巴问：“说了半天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小尾巴。”
鹿鸣真人笑了下，“入了仙门得有个正式的名字，师尊意下如何？”
玄一表示赞同，“既然入了我玄斗天极派，赐姓玄，排行十三，以后便叫玄十三吧。”
小尾巴被破例收入春迟道长座下的消息传开，爷爷又惊又喜，掌勺师傅却闷闷不乐。他早相中了小尾巴，想把毕生厨艺传授给他，如今只有重新物色人选了。
十三沐浴更衣完毕，被一个不认识的道长带去讲经堂找其光。过了一会儿，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跟着道长出来了，看年纪约十五六岁，却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尤其是那骨子里透出的一股贵气，让人群中的他立刻脱颖而出。
道长看看其光，又看看十三，嘟哝了一句：“明明不是兄弟，却长得有三分像，真是怪哉！”
其光上下打量小尾巴，这小孩柔柔弱弱，瘦瘦小小，像个丫头，哪里像他了？
“你就是玄十三？”其光问道。
“算是吧。”
“怎么是算是呢？”其光好笑的问。
“给我起名字，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其光莞尔:“得师尊赐名，那是莫大的荣幸，即便叫你小猫小狗，你也得欣然接受。”
十三瘪嘴。
十三跟着其光，去见了其他师兄，师兄们见他年幼又乖巧，对他格外照顾。其光原与三师兄住一屋，三师兄被家人接回去成亲延续香火后，他就一个人住。十三来了，虽是后厨杂役出身，其光也并未嫌弃他，让他搬来同住。同睡一晚，其光就后悔了，这小子睡相忒差！一晚上磨牙呓语也就算了，还翻来拱去。卧榻之侧，其光看着他，又气又笑，天快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除了睡觉不老实，十三吃饭也挑食得很。不合胃口就不吃，小爷拍拍屁股走人。其光怕他饿着，端着饭去劝他。找了半天，人家正在后厨开小灶呢！掌勺师傅一个劲儿的往他碗里加肉，劝他多吃点，还说大锅饭吃不惯就来找他，他还藏了半斤卤牛肉给他。其光看着碗里的白菜豆角，摇头苦笑，掌勺你要不要这么偏心！
这天，十三被派去打扫春迟道长的屋子，玄一拿着鸡毛掸子也出现了，嬉皮笑脸的。十三自顾干活，权当他是空气。
“怎么了？生我气了？是嫌我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吗？”
“骗子！骗小孩！”十三气鼓鼓的说道。
“我几时骗你了？”玄一一脸无辜的表情。
“哼！你不是要吃我吗？来给你吃！给你吃！”
“又不是只有妖怪才吃人，何况我逗你玩呢，怎么能较真？”
“我以后可不敢跟你玩了！连圣真长老都要毕恭毕敬的喊你师尊，我若造次，岂不讨打？”十三说道。上次被福铎长老责罚，虽然只是打了几鞭子，但身上的伤至今还疼着呢。
玄一把一个小瓷瓶递给十三，“芸香冰露，抹上就不痛了。”
“不要。”十三不接，“其光师兄已给我上过药，过两天就好了。”
“给你就收下，听话。”玄一不由分说将药塞给十三，“山顶飘雪，想不想去看？”
十三摇头，“太冷，不去。”
“有我在，不会让你冷。”
“师兄分派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这有何难？”玄一挥了下手，整个屋子瞬间光洁。
十三呆住，忍不住腹诽，神仙了不起啊！有本事别用法术！
玄一连拖带拽把十三拉出屋子，挟着他飞上高空，御风而去。山顶的雪下了一天一夜，足有一尺厚，一脚踩下去没到膝盖。狂风暴雪，天寒地冻，十三衣着单薄却未觉得冷。
“你使了什么法术？”十三好奇问道。
“让你开开眼。”玄一并拢两指，凝神屏气，一个光球出现了。光球把他们二人包裹其中，外面还冒着热气。
“哇，好神奇！教我可好？”
“你学不了。”玄一收敛真气，光球隐去。
“为什么？”
“学这招，至少得有一万年修为。”
啊？一万年……十三转念一想，“我还不知你多大了？”
“我……二十岁很久了……久到海枯石烂。”玄一眼眸低垂，似有一抹不易觉察的哀伤。
“我以后还是叫你师尊吧。”
“在外人面前可以，私下还是要叫玄哥哥。”玄一正色，“乖，叫声哥哥给师尊听！”
“神经！”十三嗤鼻。脱线时的玄一，不是神仙，是神经。
玄一朗声笑，只见大雪纷飞，惟余莽莽。
天色已晚，其光到处找不到十三，着急万分，心想这小子真是野得没边，连晚饭也不回来吃了。他找了一圈回来，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十三对着天空挥挥手。
“刚才……刚才可是师尊来过？”其光不敢确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见十三点头，他又问：“师尊找你做什么？”
“碰巧遇上，他老人家喜欢吃我做的烤鱼。”十三避重就轻。
师尊是何等仙风道骨，超凡脱俗，怎会喜欢吃一小孩烤的鱼？其光难以置信。
十三从怀中掏出用干净树叶包裹着的烤鱼，递给其光：“给师兄留的，尝尝，还热乎着呢！”
其光接过，揭开树叶，香气扑鼻而来。其光尝了几口，连连夸赞，这些鱼儿都是小小的，吃起来和平时吃的明显不一样。他不知道这鱼儿是来自灵陨湖，每一条都带着天地灵力。
“下次师尊让你烤鱼，记得给我多留些。”
十三甜甜一笑：“那是必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