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何千里奔波来助你吗?”
刘晋安正从竹编立柜里拿出干净的被褥:“郡主?先生偏生与那刘皇叔深夜先后来访,口口声声我刘晋安是济南府的晋安郡主,先生可知朝廷诰命里并没有这样一个郡主,我本就是自由身。劳先生多虑了。”说罢,刘晋安长吁道:“义父是何为人晋安再清楚不过,父亲百年之后他自然会怜惜我孤苦、收留我,但他如何能思虑这般周详,甚至劳动尊驾这般巧思让晋安改头换面?即便义父认定先生有高婿之才,晋安不敢妄称贤妻之德。夜深了,寒舍蔽窗,粗布薄衾,还望先生海涵。请安枕,晋安告退。”
“我费了这般心思不说,千里徒步而来,你就不让我把话说完?”
“还恕晋安无礼,不想听。”
“适才你不是很想知道我选了什么样的前途吗?”
“先生给晋安的前途是黄月英,先生已经说明白了。我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女子,还是宗室族女,心静则风止,先生指的路,晋安很感激。”
“我这真是百口莫辩了,聪慧如你,我意指往后天高海阔你再无束缚,只要放下宗室族女的念头,前路任君挑。”
“宗室之名我何曾放在心上?只是背弃父母……罢了,晋安承蒙先生指点已然豁然开朗,不劳费心了。只是,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
“济南王的位置,如何是好?”
“你方才也说过了,当初曹操为相,令尊仅仅衣食租税之辖而已,何况黄巾之乱不平,四时纷争,何谈治世。”
“罢了,母亲表亲家有个外甥居于历城,母亲本也是宗室女,所以那叫刘赟的孩子过继父亲名下就是了。虽无甚才干,但赟儿读书知礼,心肠和善,母亲薨后,治丧间一直恪守本分。父亲也很照顾那孩子,只是居其位方知其苦,他曾跟我示意不愿他人来受此磨难,实在不可,也须是朝廷指派,他才心无内疚。”
“承彦曾将令尊书信借亮一观,似乎是有意将你许与那小厮名唤林岚的?”
“不是什么小厮,林岚十岁的年纪上双亲亡故,后拜父亲为师,六年间父亲不提他便不问,故此也不曾有个一官半职,在家里帮着做些洒扫杂务。”
“百般荣宠你都不要,嫁给个十六岁的孩子?”
“先生,晋安的家事......”
“亮对天地起誓,如若你嫁与玄德公,我等不会以取得济南府为条件相要挟。”
“诸葛先生,你苦苦相逼至此无非就是想问晋安一句究竟是何原因不愿寄身追随刘备。晋安是有些女儿小巧,但怎敢与先生经天纬地之才比肩,又不为王权所辖封地,如果玄德公真的是怜爱小女,有以为妻妾之意,那就更好说了,我不愿意。至于其他的,还要先生指点。”
“终于说实话了不是?我只是听闻玄德公星夜快马来访晋安郡主,又听闻不日要去我南阳的草庐,亮惶恐,只好遁逃。”
刘晋安犹如惊弓之鸟,骤然望着那熟悉的清光转瞬而逝,羽扇缓缓摇动,“晋安不知,先生所说何意。”
“刘备此去不日后便会到我的草庐扑个空,会有人告诉他我与友人云游去了,我来这里,只有黄承彦知晓。我将刘备意欲将佳人与亮笼络于帐下的事告知承彦,他先是开怀而笑,随后沉吟少顷,终是骑驴捻须而笑,对亮言能与他结为翁婿是我之大福。他对你的身世直言不讳,委我以重托,拳拳信任孔明在乱世能护你周全,不论是郡主刘氏还是民妇黄氏。”
“所以你是愿意接受这美人投怀的君臣之意?还是受老丈所托倍感任重?”杏眼微眯,薄唇轻挑戏谑道。
“不瞒晋安,来的一路上,每迈一步,对刘备之才的猜疑更深一分,但希望一睹郡主奇才之心更坚一分,对承彦的话更多一份兴味想往。怕是晋安有所不知,荀彧颇有谋臣之才,曹操待他也甚为亲厚,当年之事,君臣二人对外不曾吐露一字,曹操恨不能金屋藏娇之心,可见一斑。只是徐元直赴任新野后曾托书与我,他也是辗转听闻荀彧曾向曹操提及青州晋安郡主。言及鄄城偶然所逢济南王刘康之女纵横谋谋的才能,曹操只道若逢时机,必与此女一晤。元直信中提及当年之事也是兴味盎然,恨不能相见。”他颔首恭敬一揖。
“先生此言,晋安是越听越糊涂了。不知先生究竟是为了替义父带话,还是为了向玄德公邀功?亦或者,是想告诉晋安先生对我的回护之意?”
他低眉一笑,“刘晋安不是能为人左右的寻常女子。亮此行前来,一则是为了替朋友带个话,二则是为了认识郡主何许人,三则,是想告诉晋安,你所求即孔明所求。”
那清光波动,狡黠明亮,刘晋安不知是颓然还是沉迷,讷讷道:“听闻诸葛先生妙计无双,不知是否事事算无遗策?”
“晋安可是真的想知道?”
我点头,“可否愿意为亮烹壶茶?”他笑道。
“廊下夜色正好,劳先生移步。”
“晋安可是心下更偏私一些曹操的?”他箕坐于廊下几旁剥着花生信口问道。
“先生这话逾越了罢。”
“孟德好美人,更爱才。”他继续道。
“晋安,不喜欢为情所累。”
他点头笑道:“这才是郡主豪杰大义之处啊。所以那刘关张同生同死的兄弟情义,才是晋安的症结所在。”怔怔下,他继续道:“林岚那孩子让你父亲一并归到名下吧,给他个家门也是给你自己一条后路。”
“你怎知道我要后路?”
“因为我信主公,而你不信。你既心无所系,则必然准备随时抽身而退,这青州虽是曹操所属,但若来日有什么不测,凭着林岚这个弟弟,区区黄月英,还是能生存下去的。”
刘晋安沉默良久,诸葛亮含着清风舒朗的笑望着她低垂的美丽头颅。“明白了。那要把他留在竹坞吗?”
“让他先跟着你吧,兵荒马乱的,你也不好有什么差池,有这么个心疼你的弟弟,令尊与我都能放心一点。”
“孔明先生,义父想必是极力向你说过我许多好话,可......”
“晋安骨子里的不忿与不争,我看得清楚的,所以我才有以晋安为妻之心。毓秀名门的,那是一国之母,而非我草庐闲人的娇妻。另外,还有一言,方才与老大人相谈时亮不好言明,现在要与夫人相商。”
“你先把那’夫人‘收回去。”
他摆摆羽扇,道:“非也,此事只能与夫人商量。那曹阿瞒垂涎清清佳人之美貌,明日我便要传出话去,我妻月英黄发黑肤,名唤’阿丑‘,可好?”
“怕是先生说出了自己心中对晋安的看法也未可知啊。”刘晋安忍俊不禁道。
“那为夫可就要去许昌找曹操一同来向夫人说理了。”晋安终于莞尔。羽扇轻轻一摇,心满意足。“明年的桂花米酒,晋安可愿与我同酿?”
刘晋安怔忡。“随我去南阳吧?”
“先生当知道,晋安今日冒着星夜月华雨与先生在这一杯茶里私定终生也是无奈之举,爹爹身体已是每况愈下,晋安不孝,没法救爹爹的命、缓爹爹的苦楚,如若不在父亲尚且在世的时候给他看见我已不需要他再为我操心,我此生难安。除却知道先生才惊天下、名动四合,晋安一无所知,可既是义父所托,我便相信您。爹爹时日无多,请您让晋安为他送终。”
“晋安纯孝,只是济南王殁,一旦丧报朝廷,曹操只消一道诏书,万事就都来不及了。”
“我不能让父亲......”
“我明白。一旦老大人薨,晋安必须速速离去,没有时日让你停留在灵堂里守孝、送棺入葬。亲伦纲常在乎人心,万不可困于青州,否则,吾与卿,都将一同丧命这山坳竹坞,那才是对老大人、亲祖宗庙的大不孝。”
“多谢先生开导。”
“晋安冰雪聪明,只是拗于情理罢了。”
“晋安枉负盛名,使得那么多人留意着我这卑微之躯真真是不值当啊,不瞒先生,晋安已经不记得是自从母亲死于那年内帷之祸,还是自从那日在鄄城,又或者从我投胎乱世宗庙那日起,我就不曾晓得什么是开怀而乐,日子便只有好像过不下去的难和尚能苟且偷安的阴闷。如若能不似先生说的那样聪慧,也许我这郡主的日子要好过不少。”
“我自幼与兄弟跟着叔伯过日子,在山中放浪无状了二十七载,快活,都是自己给的。”
“听闻过先生狂言,孔明虽自诩管仲乐毅之才,但这乱世群雄,先生的主公尚没有出现呢,打算这么一世闲云野鹤。”
孔明摇扇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