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前方来者何人?”
站在清流关十丈高的关门下,莫琳琅偎着小毛驴抖成筛子,刚想要入关,前方便传来一句喝声。
清流关是江宁府北部重镇,南唐军以山为险,在江南少有的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要地,而今宋军西中东三路避天险破弱城,西面采石矶失了,而北面清流关内的滁州却完好无损,清流关功不可没,此时莫琳琅从北面而来,要想入关,出示文书再经过一番盘问是必不可少的。
莫琳琅身上除了那身早已破旧不堪的薄寒衣之外再无一物,连那毛驴还是偷来的,哪里来的文书可出示,只是没有文书,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奸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再退回去绕过清流关另行找路去江宁府,她也实在不甘心,一个多月的奔命,她身心俱疲,现在也不过是勉强支撑,宋军随时都会破了和州,攻向江宁府。
也许是看出了莫琳琅的踌躇,一个守城士兵手握跨刀,大步的走了过来。
“诶,你,我说你呢,过来!”那士兵指着莫琳琅说道。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莫琳琅扯着毛驴向前走去。
“打哪儿来?”士兵上下打量着莫琳琅,刁着眼神盘问道。
“这位大哥,我从泸州来的。”莫琳琅一口泸州软语,卑怯的低着头,轻声答道。
“泸州?入关去哪儿?”
“滁州,泸州要打战了,我去滁州城找我舅舅去!”莫琳琅说的有鼻子有眼。
“滁州也要打战了,你还是回去吧,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在自己家里!”那士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便准备转身回去,又一个没油水的。
滁州也要开战了?从泗州这一路行来也没见有宋军的踪迹啊?
“这位大哥,大哥,您行行好,您就放我过去吧,这样,我把这毛驴给您,您看我一个弱女子,什么事也做不了,这回去了不是饿死就是被杀死,去了滁州还有一线生机,您高抬贵手吧,求求您了!”莫琳琅点头哈腰,双手合十只差下跪的求道。
那士兵绕着毛驴转了一圈,心里掂量着就这幅瘦小的身子够吃多少天,一圈回来后又盯着莫琳琅重新打量了一番,同样瘦小的身板,分明还是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呈暗色,确实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于是便点了点头,冲前方关门下的士兵扬了扬手,将莫琳琅放了过去。
“诶,等等!”莫琳琅才走了五六步,身后便传来那士兵的喊声,她心中一紧顿住脚步,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那士兵走了过来,问道。
“****,我叫****!”莫琳琅赶紧转身道。
“恩,去吧!”那士兵说道。
一听到这声去吧,莫琳琅便如拿到了****令,却又不敢走得太快显得仓惶,只得按捺住脚步,一步一步的往关内走。
“这鬼天气真他妈冷!”
“是啊,可比往年冷多了。这清流关半天连个鬼影都没有,还要咱们死守,真晦气!”
“想你家婆娘的暖被窝了吧,嘿嘿!”
“你不想?这回真打这边来了,咱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见她一面呢?”
“要以前,咱溜回去睡上两回都够,呵呵!”
“嘘!你不要命了?上回那刘小七他们溜号,现在可都还吊在那边呢!”
“没想到咱们这沈将军看着人文气,行事却狠辣的很!”
“逃是死,守也是死,兄弟,咱们一起守关的日子可就过一日少一日了!”
“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并排而立的士兵正交头接耳,没防到身后从关内传出一严厉的喝声来,身子一愣暗叫不妙,却又不得不转身面向来人。
莫琳琅正低头往前走,听到声音不可置信的猛然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不是沈邵是谁。
或许是关内本只有三人,孤身一人的莫琳琅本就容易引起注意,此时眼神一望过去,沈邵便不自觉的将视线对接了过来,然后也是一片愕然。
那两个士兵战战兢兢地垂了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沈邵发话,胆大的便偷眼看了看,却看到他们一向不怒自威的沈将军正与那位要入关的女子默默对望。
“她怎么进来的?”沈邵指着莫琳琅终于说话了。
“这个?”两个士兵互望一眼,其中一个扭头往后望了一眼,用身子挡住手,手指往后指了指正费力与毛驴拉扯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伍长。”
“你们先将这位姑娘送到我房间关押起来,回来与王伍长一起去鲁军曹那里一人领二十军棍。”沈邵平淡的下了命令,然后转身离开,走之前视线在莫琳琅露在寒风里的脚趾停了一瞬。
二十军棍?二人大难临头一般痛苦的对望一眼,眼望着沈邵离开的身影,只得哀怨着脸将莫琳琅押送走了。
莫琳琅见到沈邵时的喜悦被他这几句平淡却带着不可触犯的威严的话冲淡,见到沈邵转身,胸中竟有无名怒火窜到头顶,却在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的狼狈时怒气顿消,只觉得沈邵永远别来见自己才好。
就这样自己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低落的,被扔在一处只有一桌一床的简陋房间里半天无人理又气了一回,然而待到身体一沾床,始终紧绷着的身心终于得到放松,抱起枕头便不管不顾的睡死了过去。
“小琳!小琳!”
沈邵轻轻拍了拍莫琳琅的脸,手被她拂开,只见她转个身,又睡了过去。
“小琳,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今日见到莫琳琅的那双脚,便知道她定是吃了许多苦头才逃回南唐,他也实在不忍心这样将她唤醒。
“来,乖,起来吃点东西再睡,来,听话!”沈邵连声哄道,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莫琳琅睁开一双充血的眼,没好气的望着沈邵,此时的沈邵已经换下了铠甲一身常衣,该是晚上了。
“吃点东西吧!已经热了好几遍了,再热就不好吃了!”沈邵起身从桌上端来一碗米粥,坐在床头对莫琳琅说道。
本来想甩手将白日里的怒气发作一下,手抬起来却听到肚子里咕噜一声,原来闻到粥香,肚子便先投降了,只好接过碗连勺子都未用,端起碗吸溜几口一碗粥便已下肚,喝完感觉肚子未有一点动静,端起碗望着沈邵,还想要再喝。
沈邵笑了笑,说道:“知道你定是饿坏了,再给你盛一碗,不可多喝!”
莫琳琅坐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两脚在棉被上一拖拉,疼得她吸了口气,眼睛却盯着棉被上已被裹上纱布的脚,她抬头望了眼沈邵,却不想沈邵已盛完粥转过身来正望着自己,满目深情。
莫琳琅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视线模糊,忙扭头望墙,静默不语。
“我让人准备了热水,你洗洗再睡吧,换洗衣服待会让人送过来!”沈邵将粥放进她手里,交代了几句便推门走了出去。
有人推门进来时,莫琳琅还怔怔的望着墙出神,来人轻声唤了声:“姑娘,热水与衣物送过来了,姑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莫琳琅扭头喝道:“滚出去!”
来人态度恭敬,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未抬,此时听到莫琳琅让滚,也不多说,便往后退去。
“等等,给我送些盐过来!”
来人应了声是,便转身推门出去,随手将门带上。
待盐送了过来,莫琳琅接过一把倒进了木桶里,将那小厮看得心头一颤,却是无声的退了出去。
莫琳琅扯开脚上的纱布,脱了衣物,先跨进一脚,那脚上不知何时上好的药一沾水便化,化开了药的伤口沾了盐水便是钻心的疼,直疼的她全身一个劲儿的哆嗦,她深吸了口气,又将另一只脚跨了进来,这次的疼痛却比方才的要轻上几分,待到身体已接受了这些疼痛,这才将全身埋进水里。
脚上新伤旧疤在水里不能久泡,莫琳琅将头发用胰子洗好,又擦净了全身就爬了出来,站起身时不觉得,待要抬脚时却发现身子早已痛得力气全无,一条腿怎么也迈不上去,她不禁心急,一急一用力,身子便头往前一栽,摔了出来,扑通一声,响得很有力。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一条人影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怎么拉?”沈邵语气焦急,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颤音。
“啪!”的一声脆响,莫琳琅气急败坏的扬手便是一个耳光,然后双手紧紧捂着胸前喝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行,要我出去可以,不过你这样自己能起来吗?”沈邵也急了,也不管渐渐红肿起来的脸,只大声说道。
“不管,你给我出去,马上给我出去!”莫琳琅将头埋进胸前无助的说道。
沈邵望着眼前赤着的身子也是一阵尴尬无措,只是这清流关上上下下全是大老爷们,实在找不出一个母的来,屋里又无火盆,眼见莫琳琅的脚上伤口又开始渗出鲜血,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用棉被上上下下紧紧的将其裹好,这才憋着自己通红的脸跑了出去。
莫琳琅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的乱跳不已,哪敢起身去拿木桶边上的衣服,只将头埋进了被子拽紧了被角,慢慢被瞌睡击败一觉睡到了第三天清早,一觉醒来,洗浴的木桶已不在,而脚上却用纱布细细的包扎好了,是有人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