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琅醒来时耳边是一叠的吁吁声,接着传来一阵希历历的马嘶声,突然一股力道将她的身子拉起来,往前猛地冲了出去,头直接就撞到了一块木板上,顿时眼冒金星,脑中瞬间空白。当突然的光亮袭来时,她眼前瞬间陷入了黑暗中,她忍着泪睁开眼睛,一张瘦削得两颊内凹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醒了,出来吧!”凹脸男子抓住莫琳琅的手臂使劲往外一扯,莫琳琅一踉跄从黑暗的高处摔到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莫琳琅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凹脸男子是从未见过的,她挣扎一番,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能勉强坐在地上看那男子将马车赶到一边,马上便有小厮模样的人赶上前来接过马车赶走了,莫琳琅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处院子,大门敞开,从里面出来三两个小婢,施施然走到那凹脸男子身前。
“程爷辛苦了。”领头的小婢对凹脸福了一礼,说道。
“恩,潘将军呢?”程爷一扬手将手中包袱抛给那小婢,又指着地上的莫琳琅说道:“给她收拾收拾,还有路要赶,别坏了人。”
那小婢对身后的另外两小婢摆了摆手,拿起包袱跟着程爷进了院子,边走边答话:“潘将军等不及回开封府了,临走前交代,让程爷将人留在徐州,独自前去开封府了。”
程爷顿住脚步,想了想便点头道:“也好,这姑娘就交你们了,我稍作休息就动身!”
那小婢答了声:“是,程爷自去歇息,有咱们看着无妨。”
莫琳琅双臂被那两个小婢拽得差点脱臼,那程爷的身影消失在门廊里,她便被扔到一处房间,房内正中正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冒着白气,透着一点温暖来,两个小婢搭下毛巾和换洗衣物便关门落锁了,莫琳琅爬过去靠着木桶坐了起来,喘息了半刻,扶着桶壁站起来,脱了衣服将自己泡进水里,温暖的感觉让她早已僵硬的身体有了舒活的迹象,莫琳琅松了口气,认真的洗起澡来。
那程爷早就离开,整个院子除了那三个小婢,便只见到一个做粗使活的老妈子,再不见其他人,但莫琳琅不确定暗处有没有人看守,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每日饭来便吃,吃完便睡的过了三日。
到第三日的晚上,熄灯后不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莫琳琅凝神静听,那如蛇行的声响正朝她而来,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都是。
莫琳琅摒声静气,一颗心却不安的扑通扑通直往外窜。
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一把捂住了莫琳琅的嘴,随后传来“嘘”的一声,温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让她放弃了挣扎。
“是我!”莫琳琅从未觉得司徒清的声音如此悦耳动听。
莫琳琅忍住欣喜,在黑暗里点点头,司徒清这才松开手,姿势却不动。
“能走吗?”司徒清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莫琳琅抬了抬脚,黑暗里划过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
“让我瞧瞧,你别乱动。”司徒清爬到床头,抓着莫琳琅的两只脚摸索着将铁链拿起来研究了一番,又爬了过来,说道:“那只能委屈姑娘了!”
铁链栓着莫琳琅的两只脚踝,只一步长,慢慢走是可以,要逃命,就不那么容易了。
莫琳琅掀开被子坐起来,放下脚,司徒清跪在地上轻轻撩起铁链帮她穿上鞋,然后伸出手拦腰抱住莫琳琅,说道:“抓好了。”
司徒清带莫琳琅离开是从屋顶走的,一冒出屋顶,就有簌簌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屋瓦上有泛着银光的冻霜,怀里又抱着一个人因此走不快,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挪,眼见只余数步便可下了屋顶跃出到院外,咔嚓一声脆响在寒夜里格外清晰,脚下屋瓦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断了。
二人在黑暗里对望一眼,暗叫不好,身后咔嚓咔嚓声急促而来,跟着便有人喝破寂静:“站住,别跑!”
莫琳琅埋首在司徒清怀里笑道:“没想到司徒少主如此不济!”
司徒清没想到她这种情形下还有心思说笑,自己也不急了,笑道:“马有失蹄,莫怪莫怪!”
第二个莫怪还未说完,莫琳琅便感觉司徒清双臂一用力,身体已离开那温暖的怀抱凌空而起,往黑暗里坠去。
“司徒清!你。”
砰,砰,
身下有硬物碎裂的声音,然后是自己的身体摔落地上的声音,莫琳琅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置,头里眼里被摔得七荤八素一阵眩晕。
混蛋司徒清。莫琳琅勉力爬起来心里骂了一句,心里想着脚上的铁链未取,跑得再快也逃不开身怀武艺的那些人,还不如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先藏身再图逃身,便碎着步子往更深的暗影里跑去,身后的打斗声响了片刻,便有声音叫嚣着:“追!”接着就是一片寂静,看来是司徒清引着人往别的方向去了。
这个人情不知有没有机会还了。莫琳琅隐着身子往里缩了缩想着。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接近过,然后有更多的人声,喧哗一阵四周又陷入了寂静。
“小琳小琳,长大后,我来做你相公好不好?”
好啊,你若欺负我,我就告诉贤叔叔和我娘,让他们罚你站一晚的梅花桩,还不许吃饭!
“为何三姐不练武你们不罚她,就只会罚我和四姐,你们都只喜欢她,只喜欢她,我不干,我最讨厌三姐了,最讨厌了!”
鸿儿,臭鸿儿,再说一遍讨厌我的话,我就把你的乌龟全扔进巢湖里淹死,哼!
“小琳,别睡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起来!”
娘,我好困啊,我不要去练武,我给你们唱歌,给你们画画,就是不去练武!娘,你看,太阳真好!
明明是白的刺眼的阳光,触手却是沁人心骨的寒冷,莫琳琅打了个冷战,醒了过来。
莫琳琅醒过来的时候天还一片漆黑,她抬手拍了拍仍旧昏沉的头,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脸上已冻得没了直觉,慌忙双手捂嘴呵口气搓了搓,然后按在脸上揉了揉,待感觉脸上已开始恢复直觉,这才猫着身子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找到北斗七星,朝勺柄相反的方向费力走去。
天光将显时,莫琳琅混在一队出殡的队伍中出了城,往南走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扎路边的枯草里,昏死了过去。
徐州已入宋境百里,虽是重镇,却也及不上江南繁华,加之此时已入冬,野外的泥土已冻,莫琳琅一身江南的薄寒衣,在屋外躲了一夜,现在又在冻土之上趴了一上午,到日上中央时,才有经过的路人发现了她将她推醒,一摸额头,却是骇人的滚烫,她发烧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叫醒莫琳琅的是位方脸大汉,有着北方人的憨厚,身旁搁着一担柴薪,该是去徐州城卖柴的。
莫琳琅坐了起来撑着头摆了摆手,问道:“大哥可是从南边而来?”
那大汉点点头说道:“姑娘病得可不轻啊,数九寒天的,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莫琳琅不答话,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冬阳,此时竟有些灼人眼睛,她晃了晃头,保持一丝清明问道:“大哥,可知去汴水哪条道最近?”
宋唐交战,边境都是宋军,莫琳琅不敢冒险从楚州回江都府,只能想法往西绕道汴水,过了汴水再南下了。
“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孤身一人去汴水可是很不妥当,不是我说,这边可是很不太平,姑娘现在身子又不利落,我看不如去前面的徐州修养一下,说不定过了冬战事就结束了,到时姑娘再上路可安全多了!”方脸大汉苦口劝道。
尽管心急,莫琳琅还是在大汉的劝说下在附近找了户农家休息了两日,高烧一退便问了路直奔汴河。汴河自北向南流向淮水,是淮水一大支流,过了汴河往宿州方向走十来里地,再折向往南便可到毫州,到了毫州便到唐境内了。
此时未进隆冬,汴河水哗哗直流,而放眼四望,看不到一艘渡河的船,她只好沿河往南,打算边走边打探点消息,好不容易在第三日找到一艘独木小舟,取下头上的珍珠篦梳充了船资,这才上得河来,船上阿公告诉莫琳琅,现在淮水一带大军已尽数往南推进了三十里,唐固守湖口,和州,润州三地,已是末势。
莫琳琅思忖一番,改变计划决定走水路,由汴河入淮水,从淮水逆流而上到泗州,在泗州登岸南下,路是绕得远点,但有船代步,比自己两腿步行可要快得多了。
莫琳琅思量好了,拿出剩下的篦梳与阿公一番商量,阿公见她孑然一身,脸色蜡黄,形容憔悴,脚上只剩个鞋底用草绳绑在脚上,却也是可怜,收下篦梳摇橹往南顺水往淮水而去。
鄂州已被攻破,唐损失三千有余,东边吴越军在宋军的支援下从杭州一路向北,常州已是围城,反倒是中路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州暂时无恙。
莫琳琅到达泗州已是腊月,江南的风携裹着菲菲淫雨满身满脸而来,无孔不入的黏住肌肤,浸湿衣裳,是彻骨的寒!她在泗州城外的八宝寺蹲了几天,趁无人时戳穿功德箱的箱底,得了几两碎银和一些铜板,连带着香案上的贡品也裹走了,却也不过吃了个半饱,说来她此时的狼狈,上次从泉州回江宁府在汀洲被抢了之后也是如此,心境却完全不同,即使被抢,汀洲离江宁府又有上百里路,自己却如游山玩水,一路风尘却也难得心无挂碍,此时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回江宁府,就怕回去时已城破国亡,人不在了。
过了泗州,虽是民生凋零,比之淮水以北已是繁华许多,几两碎银也不够买马,莫琳琅索性进了最近的镇子,让人诊脉抓药,带着药出了镇,晚上再也无须露宿野外,只找避战乱而去了的空户,登堂入室煎水熬药,到达清流关附近时,又让她偷到一头瘦小的小毛驴,她的那双满是水泡脓血不止的脚,终于得到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