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时是莫琳琅醒过来的那日晚上,沈邵端着饭菜过来,见莫琳琅坐在床上不动,忙过来坐在她床头,待要问她伤口可还好些,一抬头见莫琳琅如煮熟的虾子一般,红着脸伏在自己膝盖上,这才想起那日的尴尬事,于是自己也红了脸,顿时房间里面气氛就暧昧起来。
过了一会儿,沈邵轻声的咳嗽两声,开口叫了声:“小琳!”却不想从自己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已暗带沙哑,慌忙又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番。
莫琳琅哪容他再叫自己,竟不顾脚上的伤,抬脚就是一踹,却没有踹动沈邵半分,只被他伸手将脚抓在了胸前,心里顿时无名火起,扭身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掷去:“你走!你是坏蛋,我不要见到你!你走,你走啊!”
“好了好了,我走,你再用力,又要出血了,你先吃饭吧!”沈邵本想离开,走到门前又退了回来,走到桌前用碗盛了饭菜送到床前说道:“清流关简陋,你还是坐在床上不要下来的好。待伤好点,我派人送你回江宁府吧!”
“啪嗒”莫琳琅手一挥,碗筷落在地上,饭菜粘了沈邵满身都是:“既然想我走,明日我自己会走,不劳沈将军费心!”
沈邵眉间拧成了一线,满脸的无措与无奈:“我写份文书给你明日上路,你自己要小心!”说完便真的推门走了。
莫琳琅面朝里倒头就睡,有人进来收拾地上的残羹也不管,直到有人在门外说送文书来,这才气呼呼的坐了起来。
沈邵让人送来的除了通关文书,还有一件厚披风几件换洗衣裳一些药和一些银票,莫琳琅抱着那些东西也不说话,倒头又睡。
第二日一早,莫琳琅便起了身,拿上东西推门出去,门外已经站了一位身着铠甲的彪形大汉,见她出来便大刺刺的上前行了一礼。
“去叫你们沈将军来,就说我有话要当面对他说!”莫琳琅对大汉说道。
“是!”那大汉该是性子耿直之人,听到莫琳琅要见将军,立马便去了,只是等到沈邵过来时,却哪里还有莫琳琅的影子。
沈邵心中难免苦涩,看她历尽艰辛的逃命回来,相聚日短,不过转眼便是离别,她终究不会为自己停留。
“将军!有紧急军报!”外面跑进来自己的侍卫,行了军礼报道。
从清流关一路往南到滁州城不过十里路,不过却有将近五里是山路,并不好走,莫琳琅脚上的伤刚开始结痂,才不过半刻钟的路程,那层薄薄的痂便被挣开,白色的纱布渐渐由白变粉,又由粉变红,伤口几乎全部裂开,正在复原的身体对疼痛的感知要敏感得多,这让莫琳琅只得加快步伐好减轻痛苦,然而越是用力,伤口就越疼,直疼得她再也坚持不住,坐倒在树下。
“叽啾叽啾!”远处有惊鸟掠过林间,随后身后便传来“啪嗒啪嗒”的马蹄声。
莫琳琅一时顾不得疼痛,起身隐入树后的草丛间,转眼便有人骑马而来。
来人速度并不快,一路张望,似是寻人的模样,莫琳琅探头一看,认出正是方才沈邵交代送自己去江宁府的那位大汉,看来是来找自己的,只是她暂时还不打算回江宁府,只怕不能随他走了。
眼见那大汉远远的没入树影里,莫琳琅这才撑着地站起身来,她怕大汉走回头路,不敢往原路而去,只想着觅条小路往滁州去,刚扭头,却看见来路中央一人正静静的骑在马上望着自己。
知琳琅者莫若沈邵也!
“你打算去哪里?”这是从未听过的语气,冰冷得不像是沈邵该有的。
莫琳琅静默不语。
“你为何要回来?”同样的语气听在耳里两次,让莫琳琅如堕冰窖,心瞬间凉透,往日的性子再没心情使出来。
“带她回去!”第三句话却不是对她说的,那大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听到此话,便将她抱了起来横放在马上。
沈邵仍旧将她关在自己的房间,只是这次门是从外面上的上,只有吃饭时间才会有人开门进来送饭送药,而沈邵自己却没来过一次。
像是知道出了什么事,莫琳琅这次没有耍任何脾气,她只是安静的呆在屋内,除了吃饭便是躺在床上,困了就睡醒了便发呆,唯一疑惑的是,于公于私,沈邵都该来问个究竟的,却始终不见人影,难道又出了别的事耽误了?
转眼腊月已过一半,这一日有簌簌的落雪声传来,莫琳琅掀开被子走到窗前,咯吱一声推开木窗,一朵菱花正巧飘了进来落在眼睑上,突然而来的凉意让她微微一缩头,随后便望着正纷纷下落的雪花笑了起来,而眼角有水珠滑落。
“你哭了?”窗前人望着窗内人说道。
“是雪水。”莫琳琅仍望着落雪。
“莫杨大哥反了!”沈邵有按捺不住的怒意。
“恩!”莫琳琅反而平静了,也许是下雪的缘故。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沈邵咄咄逼人。
莫琳琅伸手接了一片菱花,摇了摇头,有什么好说呢,道不同而已!
“告诉我这是为何!”他还记得巢湖边的那些童年。
“同你一样,报仇!”莫琳琅目光如刃盯着沈邵,那里有满腹的仇恨。
“不,小琳,莫家庄是姓赵的烧的,是赵宋与我们有仇,小琳,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们应该找赵光义报仇才对!”沈邵激动的隔着窗,按住莫琳琅的肩拼命的摇着说道。
“是张洎命人放的火,我亲眼所见!”莫琳琅冷静的一字一字的说道,眼里带着火焰。
“张洎说师傅和你娘是赵匡胤杀的。”沈邵不甘心,求证道。
莫琳琅像是想到痛苦的事,双眼用力一闭,艰难的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小琳,你快告诉我啊!”沈邵眼里噙着泪,当年他随莫杨外出,后因替师傅送信比莫杨晚一步回到巢湖,回来后想给莫琳琅一个惊喜,便直接去莫家庄找她,到了莫家庄却只看到一片灰烬,半个人影也不见,他又匆忙赶回姥山岛,看到的是师傅和莫琳琅二娘早已僵硬多时的尸身,收殓完师傅二人,他又回莫家庄寻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莫琳琅,也不见早一步回来的莫杨人影,于是心里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找到莫杨便能知道真相,然而这么多年,莫杨始终对自己三缄其口,后来张洎找到了四处漂泊的自己,告诉他其中的真相,说他奉命前去莫家庄接莫同城进宫,到时那里已是一片火海,他们四处搜寻,在姥山岛与宋军相遇,而他师傅已经遭了毒手,相救无用之下只得离开。现在看来,当年的事是另有隐情。
莫琳琅捂着双眼,扭曲着脸喊道:“不要问我,你不要问我,张洎是魔鬼,他是魔鬼,他连哥哥的吉儿都不放过,还有小老头,就这样一刀,被他一刀就刺穿了,你知不知道,张洎是魔鬼,李煜也是,他不配得到天下,不配!”
沈邵心中一片震惊,那年她才十四岁,正是享受着最美好时光的年华,她是众星捧月的娇子,却在一夕间亲眼目睹那些宠她爱她的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打击足够使十几年建立的美好世界瞬间坍塌,而他只是认为她与自己一样,只是痛失亲人而已!
“小琳!”隔着窗户,沈邵爱怜的拥住莫琳琅,轻抚道:“不怕,小琳,不怕,我在这里!”
“我总是梦见那日那场大火,梦见我阿爹和大娘在火里挣扎,梦见你送我的哨子被火烧成了灰,后来我又梦见你,你总是要往火里跳,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莫琳琅趴在沈邵怀里,慢慢平复下来,轻声说道。
“对不起,小琳,对不起!”沈邵心里愧疚,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不停的说对不起。“你若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早点告诉你有何用?”
李煜诗情才绝,于国事却昏庸无能,当年身为太子幕僚的张洎自知李煜的弱点,却仍一心要辅佐其上位,他听信江湖传言:得莫家庄,便得天下。来巢湖拜访莫家已不是一次两次,态度一直都是恭敬有礼,自己与师傅一直独居巢湖姥山岛,虽平日交好,若受莫家牵连遭池鱼之祸也情有可原,只是莫琳琅却告诉他张洎没有说谎,师傅确实是被赵匡胤所杀,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李煜是他的国主,沈贤是赵匡胤所杀,沈邵心里再在乎她,也不会为了她而杀一个对自己有恩的国主。
沈邵猜不透事情原委,只能苦笑着捏了捏莫琳琅的鼻子说道:“就因你认定我会拦着你报仇,这几年才一直躲着我?”
一句不是就要冲出口,却被莫琳琅生生咽了回去,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好冷啊!”莫琳琅打了个哆嗦,缩进沈邵的怀里自言自语道,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