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独大陆四面环海,绝世独存。
数千年前,有异族从天而降,肆意杀戮,占据了大半个大陆,并将拼死存活下来的那些人类驱赶至了大陆南端。最终,异族占据了大陆北部和中部近三分之二的丰饶土地,人类仅能居于南部不足三分之一的促狭之地,是为南安十六城。
…………
依山城,项家大宅内一个隐秘的小独院中,十五岁的项献正在问老师一个问题,或者说,是在探讨一个问题。
“既然世界之大不可想象,我们为什么却偏偏要挤在这里生活,为什么不能翻过那连绵大山,造船渡海,去海的另一边寻找新的大陆居住?”
老师姓林,名叫林余粮,是依山城内知识渊博的智叟之一,也是项家专门供奉的教书先生,负责项家全族十二岁以下子弟的幼学启蒙、识字读书。这活说起来也挺轻松,只用教那些子弟们学会一些常用的字,能读懂武学功法的书籍就可以了,别的都不必教。
因此闲暇时,林老就常会偷偷的来到项献独居的小院内,陪项献说说话,并给他讲几段或“高深”或“奇异”的“学问”。这一方面是出于项献父亲的授意,另外,林老也是真心的心疼这孩子。
林老自叹活了这么久,项献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明、最喜欢思考问题的孩子,只可惜,当年那么小,就被不知道什么人下黑手废了丹田,否则的话,如今也定是依山城中数一数二的少年天才啊。
而项献最盼的也是林老能来,因为这三年来,项献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居在这隐秘的小院之中,除了父母、父亲身边一个可靠的老仆之外,能见到的人就只有林老了。所以林老每次来,项献都高兴的不得了。
这几天项献又刚好在看一本古书,林老才刚坐下,项献就迫不及待的提出了那个问题。
是啊,如果说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不能去寻找新的大陆居住呢?
在很久以前,这天独大陆上出过一些强者,他们见识过这个大陆以外的世界,并给后人留下了一些零散的传奇与故事,只可惜,这些故事如今已经没有几人再提起了。
林老用柔和的目光看着项献,认真的回答说:“因为,这大陆以外的大陆,也都是有居住者的,所以即便是找到了别的大陆,我们也无法迁移过去,除非我们的实力远远的超过那里的原住民,就像异族远比我们强大很多一样。”
“不,这样的强占本就不好。”小项献摇摇头,接着问:“那么,就没有全新的,没有人居住的大陆么?”
林老捋着胡须,说“据我所读过的书,没有,还真的没有。”
项献似乎不甘心,又提出了应该是早已经想过的问题,说“那我,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自己造一个全新的大陆出来,就像我造出这些木甲人和木甲兽一样?”说着,项献一指院中的那些木甲。
林老顺着项献的手指,看着院中那几只初具形态的木甲兽和四肢僵硬的木甲人,以及一些胡乱堆放着的半成品和部件,笑着摇摇头。林老心中清楚,这些至多只能算是给项献打发时间的玩具,还远远派不上实际的用场。
但是林老没有说破,只是说:“虽然你是南安王朝十六城中唯一还能用古法造出木甲的天才,但是,制造木甲毕竟相对容易,而若想生造出一个大陆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几乎不可能,那么说,就是还有那么一点希望,还有可能了?”项献看着林老,不依不饶的追问。
“听说,只有天界的神,才能有那样的本事啊。”
“那怎样能去到天界?林老,您说,如果我能造出一个会飞的木甲,是不是就可以飞到天界了?”
林老笑了笑,疼爱的摸了一下项献的头,说:“小少爷,天界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样,天界并不在我们头顶的天上,而是一个十分玄妙的所在。对于我们这个大陆上的人来说,只有突破了万象境,也就是玄气功法最高等级的人,才能有机会到得天界啊。”
“突破……只有这一个途径么?可是我的丹田……”项献顿时显得有些沮丧,低下了头,口中小声的说:“那就是说,我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到天界了,我就真的只能一辈子呆在这个小院子里,直到老死了……”
项献说着,忽然又抬起了头,只见他眼圈红红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着着前方。
林老见状,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说:“小少爷,你也不必太灰心,除过丹田,我们还有四肢,还有大脑啊,我认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修炼丹田一条独径可以走的。”
林老这句话激起了项献的斗志:“对,林老,你说的对,我们还有大脑,还有智慧,还有,还有那些木甲可以做为人肢体与力量的延伸!
可是他们,那些愚钝的人们,总是不明白,想不到!
他们就只是以丹田做为唯一的判定标准,还愚蠢而武断的以此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小项献越说越激动,站起了身来,看着林老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让自己此生不困在这小院之中,不局限于这个了无生机的大陆上,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林老被项献的这股劲所感动,捋了捋胡须,脸上挂着笑容,心中生出欣慰、赞赏之意。
不过林老说那句话,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项献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理解了林老的话。
实际上是,林老近日在考据研读古籍残卷的时候,又发现了新的信息:早在天独大陆被异族占领以前,或者更早一些吧,那时候修炼玄气功法的途径不止一种,也就是说,除了丹田以外,还可以修炼其它部位,比如膻中气海,甚至更有人在四肢都分别修炼出了气轮,以至综合战力十分强大。
这些信息目前只是零散的见于几处残卷中,具体的心法还不清楚,得继续查找,但是至少说明,希望总还是有的。
于是林老捋着胡须,想对项献具体的讲一讲这个考据发现,好让项献再高兴一些。
但就在这时,小院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大人,就是这里了。”
“把门打开!”
“开门!开门!开门!”
林老看了项献一眼,项献看看小院的小门,又看看林老,两人眼神中都闪过无法掩饰的慌张。
坏事了,来者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躲?逃?无处可躲,也逃不了的。即便是真能逃掉,父亲和族人们只怕都会受到牵连。
项献几步站到了小院的中间,回头紧张的看着林老,低声说:“林老,您快躲起来,千万别让外人看到您在这里!”
“可是……你,小少爷……”
“我早都是没命的人了,不能连累了您啊!快躲到那边的屋里去啊,求您了林老!”
“还敲什么敲,直接破门进去拿人啊!”门外的吼声更大了。
林余粮跺了跺脚,说声:“小少爷,那就对不住了。”说完,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小院那道窄窄的小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数名手握着长剑的军士排着整齐的单人纵队,从小门外冲了进来,以极快的速度将全无反抗之力的项献围在了中间。
军士的后面,跟着一小队仪仗,共有六人,手中各执着大扇、花枪等物,拥簇着一位身穿华贵长袍,留着长须的中年人,不急不缓的步入了这个小院中。
再后面,亦步亦趋的紧跟着项献的父亲项畴、二叔项略,以及项家的六大长老。
本就不大的小院之中顿时拥挤不堪,基本上再无可以立足之地了。门外还有数人,但是明显再无法挤进来,便都垂手恭敬的站在院外的空地上,却又都谨慎的伸着头往小院里看。项献认出了其中几位,是依山城中另外几大家族的族长以及重要人物。
看来今天这阵势,还挺大。
逃不过的,终究是逃不过了,但是换个角度看,能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来抓自己,也算是值了,哈哈。
想到这里,项献苦笑了一下。
只见居中而立的那位华袍中年人用不屑的眼神看着项献,开口说:“很好,没有试图逃跑,城主家的长子到底是懂规矩些,也省了本座不少力气。”
项献站在军士的包围之中,定定的看着华袍中年人。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对面之人的身份,八成是丹田阁的巡查使,只是不知是三位巡查使中的那一位。
华袍中年人看项献有不屈之意,撇了撇嘴,却唤到:“项畴。”
项献的父亲项畴,是依山城的城主,同时也是项家的族长。此时听到点了他的名字,立刻神色惶恐的上前几步,跪在了巡查使大人的身侧:“司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应该是那位名为“司晃”的巡查使“司大人”没错了,果然是丹田阁的。项献在心中暗想着,同时,他在心中默喊了一声父亲,他不忍看到父亲如此的惶恐与一脸奴相。
项献自从记事起,还从未见过父亲对任何人表现出如此的模样。他知道,这都是因为父亲舍不得自己,才会有今天的这个场面。
…………
几千年前,在幸存下来的人们建立起了统一的南安王朝的几十年后,生活逐渐恢复了相对的平静,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加上南安王朝为了与异族抗衡,守住北边的边界,所有人都空前自觉的重视起了修炼,又因为修炼,寿命极大的延长,使南安十六城范围内本就紧缺的各类资源更加紧缺,以至于到了衣食住所都不足的境地,更不要提各种修炼所需的丹药、灵宝等物。
南安九十三年时,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王朝颁布了一项新的大律,规定所有的孩童,无论贫贱、无论出身、无论血统,只要在十二岁时丹田还未觉醒,便一律流放到南面的“血雾荒山”、“兽骨密林”之中,任由自生自灭。
一切资源都紧缺,所以不养任何一个废人。
而且王朝为了严格执行这一铁律,又专设了丹田阁,直接听命于圣帝。丹田阁为首的是一位长老,下设三名巡查使,在各城之中不停歇的往来巡查,确保无一遗漏。
这一铁律就这样一直奉行了几千年,丹田阁的长老也已经接替了很多代。
说起来,依山城项家,本是有着出众的天赋血统遗传,项献更是在出生后不久便被众人寄予了厚望,在小项献还不足百天时,丹田便已经有了天然觉醒的迹象,已经能感觉到其体内的气息轮转。
当时所有人都预言,小项献将来定是这依山城中、乃至整个南安王朝十六城中数一数二的天才武者,一生的成就将不可限量,而且会给本来就强大的项家带来更大的荣耀。
然而意外的是,仅仅在小项献百天过后不久,却意外的得了风寒,按理说,以项献这样的天赋以及体质是不可能生病的,但却偏偏病了。
项献的二叔很关心的帮忙亲自请来了城中最好的药医,来给小项献治病。病是很快就治好了,然而之后没过多久,是项献的母亲最先发现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事实,项献的丹田不知是在何时,不知因何原因,就那样悄无声息不着痕迹的被废了。
也就是说,待到两岁时,当所有的孩童都开始初开童蒙,学习修炼的时候,小项献将无法和别的孩童一样修炼;也就是说,待到十二岁的时候,如果小项献的丹田还是一片沉寂与混沌,那便将与所有不能觉醒的孩子一样,被驱赶入南边的血雾荒山之中,美其名曰为流放,以接受天地自然的强力激发,实际上,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死刑。
项献的丹田被废一事,至今都还是一个迷,查遍了项家上下,以及整座依山城,都找不到任何确切的证据,所剩的只有猜测。
项献的父亲项畴亦多次怀疑是二弟项略所为,却也没有任何的证据,而二叔也多次明白的辩解,说害了项献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何况都是一家人,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怎么可能想不开害了自家的大侄子呢?
追查到最后,只能是慢慢的放了下来,几近于作罢。
十多年间,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项献在满十二岁时果然还是无法修炼,按南安王朝大律,便要由城主,也就是项献的父亲,亲自下令,将项献流放到连绵山峰无穷尽的血雾荒山之中。
就在项畴夫妻终夜对坐流泪,相互劝慰不能,期限却一天天逼近的关头,项略似乎是想洗脱清他的嫌疑一般,给兄长项畴出了一个主意,找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没有能够觉醒丹田的,做了项献的替身。
又在项家大宅内秘密的围起了一个小院,将项献安置在其中,以全其命。
人只要还活着,就总还有个希望,有个念想。二叔项略是这样说的。
于是在二叔的全力安排下,项献缩在了这一方小院之中,度过了三年平静而全无自由的日子。
然而,今天,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