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动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千万千万不要动手！”伽罗慌忙拔高嗓音，唯恐其中一方借着黑暗先下手为强。
“他究竟是何人？”元善见隐约猜到了几分，急于证实自己的判断。
“你猜对了，正是他。”伽罗挣扎着滑下肩膀，扶着土门钢铁般的巨臂。
“你们不是已经逃出中皇山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我受了伤，他才冒着生命危险把我带回了邺城。”
“伤在何处？”心急如焚，只恨看不见她的脸。
女人长久沉默，似乎难以启齿。
终于还是土门开了口，“她小产了，一直在流血。我见过因小产而死亡的母马，我要的是活蹦乱跳的女人，不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小产了？是他的那个“龙种”么？明知道不是真的，依旧忍不住恼火，“高子进在哪里？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么？”
“先扶她进去，大夫稍后就到。”土门郁闷地叹了口气，扶着伽罗向石门走去，“快别提那个高子进了，若不是他，此刻我早该到了并州地界！”进入石室坐定，余光瞟过伴在“元瑾”身边的一老一少，大咧咧地坦白道，“高子进强令守将开了城门，此时大概已换了官服押送途中擒获的两名突厥重犯去东柏堂请罪了。真正的‘重犯’来了这里，两名突厥死士顶替了我们，简单的说就是这样。”
“好了土门，我想歇了。”伽罗赶忙打断，暗暗埋怨土门太容易相信别人。她明知元善见暗藏祸心，可能对高子进不利；却未曾看穿土门讲这番话原本就是别有目的。
马上马下背着抱着，一连几日，土门已然习惯了怀里的体温。听到女人说累了，想来此处既无铺盖也无被褥，索性盘起两腿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打小就被他抱着，加之病得要死，这些天她也顾不得诸多忌讳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当着元善见的面，错愕的小脸呼的红到了耳根，想要挣脱，却被对方稳稳的抱着。
“快放开……”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大掌压着她的前额，有些忘形，全因她脸上娇羞的红晕。
“哎呀，你……”说不清道不明，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填进去。
元善见反复告诫自己，他和眼前这个女人扯不上一点关系。就算发火，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释然抻了个懒腰，左顾右盼而言他，憋得面红耳赤终于忍不住暴跳三尺，“你放肆！”霍然抄起刀指着土门鼻子，“即刻放手，朕饶你不死！”刀尖抵着心口，将羞怯难当的女人扶了起来。跪在不远处的近卫赶忙脱了袍子铺在地上，恭请这位从天而降的女主子落座。
“你说什么？”土门分明听到对方自称“朕”，重新审视那张涂了灰的脸和那身皱巴巴的布衣。
“正是朕，你没听错。”
“你们……”据他所知，她与大魏天子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她怀了朕的龙种，还要朕来解释么？”不错的借口，他不是在发疯。
伽罗愕然一愣，急切地争辩道，“陛下何苦毁了自己的清誉？”
“朕没有清誉，朕只要你。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宠了你。”
“陛下！”头晕眼花，唯恐众人信以为真，“伽罗敬重你是真君子，时时处处顾及伽罗的体面。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无中生有说出这样的话来。”
“拳头打在朕脸上的时候，这‘龙种’一事便是铁板钉钉。所有的人都明白为了什么，朕昭告天下都没有用。”
“可你明知道真相！现在连你也这样说，反倒像我在说谎。”
“你想要对谁澄清？是高子进，还是这个突厥人？”全天下都知道她怀上了龙种，她居然还妄想投入他人的怀抱。
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紧咬嘴唇凛然扬起下颌，“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关心过肚子里这个孩子。作为母亲，我从没想过要把它生下来，我甚至在暗暗庆幸突如其来的小产。可你令我改变了主意，但愿上天保佑我把他生下来。孩子降生的那一天，卑鄙下流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土门望着女人脆弱而无助的表情，忍不住安慰道，“无需证明，长生天告诉我你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元善见冷冷嗤笑，“呵，你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她担心的是那个高子进。”
一语中的，伽罗猛地撑起身体，用尽全力咆哮，“你到底想干什么？”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像蔫萎的花儿一样倒伏下来，瑟缩着蜷作一团。
“你知道，朕心里有你。”
“我不愿意！”
“天子的宠爱，在华语里有一个专属的词汇，叫作幸。‘幸’字所谓何意？是手铐。朕宠幸了你，你就专属于朕，就算是你的夫君都要心存忌惮，所以他把你送去了定国寺，不敢把你继续留着府里。”
土门抚摸着棱角分明的下巴邪门哼笑，“呵，这中华大地，还真有不少可学的东西。往后我伊利可汗也要改称朕，这个女人专属于我，谁有胆量同我抢，就是与突厥宣战。”
元善见听出对方是在嘲讽他虎落平阳，手无一兵一卒，愤恨地逼视着对方的脸，“朕等着你的战书，前提是你还有命活着回去！”
高洋躲在官署附近的黑暗中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两名舍身赴死的突厥人。想不出土门是靠什么传递信号，速度之快让人折服。再次上了马，牵着五花大绑的两名人犯走进官署。一众府兵和小吏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被掳走的大人能带着两个突厥俘虏逃回来。
洗去一路风尘，换了官服，打量东边的天色透出了微光，登上官车直奔东柏堂。
高澄半睡半醒忽然来了兴致，长指挑起半敞的单衣放肆逗挵着睡意正浓的元玉仪，索性一翻身，压了上去……
忽听窗外小使鸣玉，紧跟着是刻意压低的嗓音，“禀报大王，尚书令高洋求见。”
霸道地律动嘎然而停，沉声咒骂，“该死！他怎么回来了？”短暂迟疑，抽身翻下了妖湄的身体，“早不来晚不来，偏来搅扰孤的好事。”示意奴婢们预备梳洗，抚摩着女人香汗淋漓的削背，恋恋不舍地安抚道，“欠你的必定给你，孤去去就回。”
元玉仪微微沉着小脸，半真半假地哀叹道，“猴急似的，人还在我身上，魂已经叫人勾了去。”挺身贴上宽阔的脊背，圈着挺拔的脖颈，“你瞒不了我，是惦着你那国色天香的闾夫人吧？她若回来了，你哪里还想得起我？”
“自她走进猎苑的那一刻，孤与她的恩爱就尽了。”心情一落千丈，执起一双玉手温柔摩挲，“莫要乱想，再睡一会儿；孤的小心肝——孤怎么舍得你呢？”
“早听说你那闾夫人的醋劲儿不是一般的大，当初大闹东柏堂，早就名声在外了。大王忽然冷落了她，难保她不会怨恨于我。玉仪一名小小的歌姬，真怕她醋意大发冲进来把我给杀了。”
“就那副脾气呀，孤也拿她没办法。谁让她是柔然的金枝玉叶呢？”回身将人揽进怀里，“孤差点忘了，孤此时抱着的也是一位公主啊。琅琊公主——已故高阳王元雍的亲孙女！”
“别逗我了！族谱上没有的人，哪个会承认？”虽说只是句玩笑，被人称作公主还是很开心。
“孤说你是，你就是。孤已命崔季舒拟旨，即日封你为琅琊公主。你的族人亲眷很快就会接到旨意。”起身走向珠帘背后，怅然轻叹道，“人情冷暖！落魄时拒不相认；眼看着麻雀变凤凰，少不了人与你攀亲……”
土门在沿街几处金狼标志下留了消息，招募死士；担心泄漏行迹，又命隐匿在邺城的接头人寻一名胡医。等了几个时辰，地道里终于有了脚步声，一名满脸雀斑的突厥少年伴着皮肉松弛的老胡医走进石室的时候，土门莫名有些失望。
在元善见眼里，老胡医诊病的过程就像个装神弄鬼的萨满，以他所了解的医理来解读，开下的药方更是狗屁不通。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个突厥人对这个方子好像也并不认可，憋着一口怨气，嘲讽地打量着对方。
土门打发走了混饭吃的一老一少，将手里的药方撕得粉碎，挫败地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我亲自去绑个大夫来了。”
元善见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身旁的近卫，“拿着，去之前被高澄罢免的廖太医家里。不必多说话，看见这佩玉他自会跟着你来。”
荀济上前一拜，“陛下，此事就交给老臣吧。”接过玉佩，转头对着近卫长跪起身，拱袖一拜，“壮士，陛下的安危就托付于你了，请受荀济一拜！”
“大人——”近卫岂敢受此大礼，赶忙搀扶，“大人放心，小的必竭尽全力，舍命护卫吾皇万岁！”
高洋进了东柏堂，把一路上发生的事避实就虚地对高澄讲述了一遍，包括他是怎么掰断了手指逃脱的，怎么擒获了两个突厥人，又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阿史那土门带着闾夫人逃跑的……故事讲的一板一眼，声情并茂，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似的。
伽罗没能一起回来，高澄心里终究有些失望，料到这呆子不会善罢甘休，八成是找他要兵马来了。佩服自己料事如神，对方果然如他所想，非要亲率五千精兵去追剿那帮突厥人。
端坐于虎屏下，轻摇羽扇，“子进啊，你离京多日，不知这京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元善见逃跑了，有人借修筑假山之机挖了一条地道。你倒说说，是大魏天子重要，还是闾夫人重要？”
“京畿兵马近二十万，也不差这五千。”他只关心伽罗，皇帝的死活与他无关。
“孤缺少的不是兵马，孤要的是你！”起身走到高洋身旁，挤在一起坐了下来，“人马撒出去几天了，竟然没有半点消息。除了你，孤还能指望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