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梦会竹心
乍闻背后重重的真相，不要说方竹，就连水霞车和赤蝉烟都惊得呆了。
即便是怨灵，即便承载着无穷的怨恨，毕竟在这人世红尘徘徊了太久，她们还是能够分清很多事情的。
比如说，父母的血海深仇。
——那岂可不报？如何能够不报？
“小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杜君心轻声问着方竹，眼底里的丧家之犬般的惶然无措看得阳珺霖都忍不住一颤。
“我什么都不知道，小竹，你就这样为我去了趟地狱，就这样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小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样，对我难道是公平的吗？”
一片可怖的沉寂
“……告诉你有用吗？”
方竹低垂着头，语音已然破碎得不成调子，只是勉强挤出几个零落的字符：“君心，告诉你，你会为了复仇不娶白期梦不拿到白家的保证吗？你会吗？”
“……我不会。”
杜君心淡淡一笑。
“但我可以在尘埃落定以后，陪你一起死。”
方竹猛然抬头，震骇的眼神炽热地在杜君心脸上燃烧着，简直要烧出两个黑洞，将自己六年来无边的怨恨统统灌到他的心底里去。
“陪我死——你在说什么蠢话？”方竹尖锐地笑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你知道我割腕看着所有的血都流干却无法死去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上吊吊到完全无法呼吸心脏却依旧跳得好好的这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跳楼跳成一滩碎肉，哪怕我的心脏变成肉泥我居然都还死不了，这是什么感觉？！”
方竹骇人地笑着，他眼底浮沉着无尽血海，漫天的血色将这天地都染成一派荒诞不羁而又悲鸣着的地狱血焰，就在无涯的怨恨之中，方竹用着凌厉到撕碎夜幕的调子，历数着他这六年来为了求死所做的一切。
“我****过，哪怕烧成灰烬，我都能够在火焰结束后自动的拼在一起，除开浑身都是剧烈的烧伤痕迹——而且******还好不了——没错，时间停滞我确实无法止血无法愈合伤口，但无论我怎么去死，我他妈最后还是能至少恢复个人的模样，除开这些伤痕——永远都治不好！你他妈眼瞎了是看不见吗？”
方竹的语气骤然成原本尖利的指控和滴血的怨诉突兀地转为缠绵悱恻的调子，幽幽怨怨，低低转转，明明比起之前的尖叫柔婉了不少，可听上去反倒更像是一根细细细细，长长长长的柔软丝线。
——在一点一点，一次割出一滴血来的一片肉来的，割开杜君心的心。
“君心，你知道吗？”
“最痛苦的，不是我求死不得。”
“而是，每次求死，我都能最最清醒地，清醒地感受到我为了求死，所做的一切的痛苦——割腕的痛苦、****的痛苦、毒药穿肠的痛苦……啊啊，我都感受的到呢。”
方竹甜蜜地笑着，那张细嫩清秀的少年脸蛋好似被一道最纯净的阳光照亮了，不带半点怨恨的甜甜笑着——
——然而为什么，杜君心眸里的神色凄惶得如此绝望？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阳珺霖的心中，只有叹息。
——这件事要如何算？谁对谁错？
历来擅长逻辑分析的阳珺霖，这一次，却实在无法给出最合理的评判。
算起来，说来说去，鬼怪不过是人心的妄执，那些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等层层叠叠起来，无尽的妄执，追求虚妄不真或命里本非自己所有之物，才慢慢有了一幕幕惨剧吧。
从古至今，又上演了多少这样的悲剧呢？
阳珺霖头一次这么鲜明的体会到“镜花水月门”这个名字的含义——这世上，太多事，真的本就是一场镜花水月，该散场的终须散场，命里注定的必然躲不掉，就算现在拥有，也必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最后还是会失去的。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生老病死不但是众生无可避免的轮回，再坚固的石头金属也必然会有在岁月的风声中消逝即死去的一天。然而，这件事既然对万物来说都一样，都如此公平，万物都有必然的终焉，那么本身又怎么会是悲剧呢？
悲剧是，总有人看不明白这一点，总有人偏要执着于永恒，执着于所有——这也没什么错，然而，不该的就是一个“妄”字。学不会适当的放下，学不会适当的舍弃，学不会调整自己那颗心，自然也就做出了一系列悲剧之事。
然后悲剧重叠着悲剧，最终就酿成了多少类似于眼前一幕幕的悲剧。
阳珺霖又是叹息了一声。
不过……
说起来，整个故事中最后的那位主角，迄今为止其实只出现过名字但始终没有正是露面的演员，也该出场了吧？
算起来，在场的所有与事的众生之中，唯一真正让他摸不透的，就是幻魇，
说是要帮助方竹，所以不事先打一声招呼，更能不出自他的意志的让白期梦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从而间接造成了她的死亡；
可另一边，她却又帮助白期梦的怨气成形并加强了她的威力——虽然白期梦始终没有露面甚至没有出现过，可阳珺霖感觉得出来，杜宅里所有人加上他自己本人所遭遇的灵异事件，至少有一大半出自白期梦的手笔。
而且，虽然白期梦一直没有正式出现，但此次整个事件就是由白期梦造成的灵异现象引发的，也正因为此，阳珺霖和宇星才介入其中，还因他们亲自实地调查此事，引发了后续的一切。
那么按照逻辑来说，如果白期梦不出场，那为了维护整个事件的合理进程，她应该至少要有一个类似“代言人”一般的存在。
——而那个代言人，除了幻魇，再不作第二人想。
幻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阳珺霖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己不过是因为“无聊”（注：第26章“幻魇蛊惑），所以才提供真相给了白期梦——好吧，不排除幻魇是感同身受的可能。
但既然是感同身受，有必要间接的把人杀了之后再帮助她复仇吗？
想到这里，阳珺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幻魇，却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紫琉璃般蛊丽艳媚的眼睛在看到阳珺霖投来的一道疑惑夹杂着警惕的眼神后，似乎是了然般地笑了笑，风情万种地打了个响指。
这个动作……
阳珺霖皱紧了眉。
——虽然不知道她想干嘛，但总觉得很危险……等等。
——这个气息？！
……这种感觉……
——白期梦！
幻魇打给阳珺霖的响指没有众生看见也没有众生听见，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方竹和杜君心身上。
但是那突如其来飘来的浓密白雾，所有众生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白雾深处，无边流淌着白色深海的中心，那个黑色长发一袭鹅黄色维多利亚时代风情的蓬蓬裙女人，那张似乎还和生前一样的典雅端庄的脸，难道不是——
“——白期梦！”
宇星惊叫出声。
下一秒，所有众生都被卷入一团不停流动着的浓稠白雾中，那白雾铺天盖地袭来，将一切怨恨、一切爱恋、一切不舍、一切红尘流淌着的浮沉着的一切，都包裹在白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