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我和宝宝从县城乘车来到武汉,买了两张从汉口到广州的火车票。一路上宝宝都是抢着拿重的行李,照顾着我。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劳顿,终于安然抵达广州。出了站,人头攒动的广场,偌大的“广州站”三个字下方,是一个大型的时钟,中午十二点一刻。问过路人,我们坐上电车,电车拖着长臂在宽敞的马路上转来转去,只记得途中经过了海珠桥,最后转到临江的路上,在中大正门下了车。
门口是高然耸立的牌坊,上面从右自左六个苍劲有力的红色大字,“國立中山大學”。走进校门,顺着路边的指引,穿过庄然典雅的教学楼,终于来到报到处。似曾相识的场景,我记得二十年前,我孤身一人在国立武汉大学报道的时候,也是这幅场景,那时已然是二十岁,可如今宝宝才不到十三岁。我们两人一路上吸引了许多人目光,同样的面孔,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脚步缓慢,和一个十三四岁的背着鼓鼓行囊的少年,排在队伍中间。当宝宝递上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接待的老师流露出满脸惊讶,仔细看过几遍后,帮宝宝办理了注册手续。随后,去到分配好了的宿舍放下行李。
傍晚,在外面一个小饭馆吃完饭,就陪着宝宝在江边行走。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江风吹在身上,吹走了满脸的疲惫和满身的汗水。对岸是天字码头,船来船往,望着北方,千里之外就是我们的家乡。千里,多么遥远的距离!
我对宝宝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出门在外,这么遥远的地方,一个人面对一切,要懂得照顾好自己,为父不求宝宝能争得多少功名,只希望宝宝能平平安安,安分守己,不强出头,时时刻刻能保护好自己。爸爸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去周游全国,去BJ求医,可能三五年都不能陪在宝宝身边,想爸爸了,就在这里看看远方,爸爸就在那里,爸爸也会经常望着这里,因为这里有爸爸最疼爱的宝宝。
宝宝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地听着。
我说到最后的时候,看到宝宝眼睛湿润,一把搂过他。“宝宝,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坚强些!爸爸病好了,旅游完了,就回来找宝宝,好不好!”
宝宝用力地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走回校园。
第二天早上,我和宝宝去了许多地方,中山纪念堂,中山路,越秀公园,海珠桥上,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
31日早上,宝宝送我到广州火车站,在站台上,静静地握手告别。我上到车厢里坐下来,透过窗口,看到宝宝流泪了。那一刻,我好想冲下去,就在这里一直陪着宝宝,陪着他生活,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火车鸣着汽笛声,缓缓启动。看着窗外弱小的宝宝,眼泪不禁流下来,宝宝,你还这么小,如何能独自承受这生活的压迫!
又是二十几个小时后,出了汉口火车站,坐车来到汉阳,寻找曾经的记忆。这么多年了,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如今高楼大厦林立,马路宽阔,龟山脚下一里外,这里完全变了模样。再也找不到熟悉的院子,见到的是一片平地,铺满沥青的平地。一棵一棵的柳树找过去,从中午,找到日落。终于在一棵老柳树下,发现了那个标记,三个相绕相套的圆圈,这圆圈,大了许多。
用手指轻轻地抚过印痕,跪在地上,深深地忏悔。十五年了,父亲、母亲、奶奶,我回来了!孩儿不孝,没能好好地安葬你们,甚至让你们尸骨无存。我想起了小时候,奶奶的宠爱,母亲的叮嘱,父亲的忠告,一幕幕汇集在我的脑海。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医生对我说,是一个好心人送我过来的,我已经昏迷了一天两夜。看着医生欲言又止,我淡然地告诉他,我知道我已经熬不了多久。我只想回到家乡,回到沔阳,桃园山上,袁圆的身旁。
又过了三天,我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强烈要求下,医生才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几次中转,回到县城中。从县城走回家,需要近一个小时,我走走停停,用了快三个小时才到桃园村。
过了那座桥,就是桃园村,桥上有个人影向我跑来。
“少爷!”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阿福!阿福接过我手中并不算重的行李,扶着我慢慢向家走去。原来,这些天,他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回到家又修养了几天,才能走出房间。站在山顶,望着后山遍野的向日葵花,多么灿烂!可是我还是觉得心头沉重,因为还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我的宝宝,我走了没什么,我早已看透生死,可是宝宝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道路,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让阿福去请来义母,我已经没有力气走下山去。在义母的面前,我向她陈述了我的病情,请求她以后帮我好好地照顾宝宝。这个庄严的老妇人,此时竟然也流泪了。
9月28日中午,让阿福搀扶着我,来到山顶坐下,而后让阿福下去,夕阳落下再来找我,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永远有多远,沧海变桑田,水滴石也穿,万物随岁月沉淀。秋去秋来又一年,记忆被时光冲淡,怎么也冲不掉的,是那越酿越醇的思念。
十三年了,我夜夜思念的人,就睡着我的脚下。我想起了东坡居士对亡妻写下的那句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仿佛看到袁圆站在我的面前,蹲下身来,轻轻地抚着我的脸。
“圆圆,我终于看到你了!”我伸出手去摸她,却摸了个空。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我看到墓碑上的血迹。靠着墓碑,掏出红色的布襟,轻轻地把它擦干净。
我笑了,终于又恢复干净了。只是那六个字,“爱妻袁圆之墓”由原本的灰白色,变成了红色。
我搂着墓碑,闭上眼睛,安静地睡去。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