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皇帝为压轴的大队伍全部上山之后,包括秦相知在内的群演们充当背景板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接下来按照往年的规矩,大家愿意在山下休息就有专门的棚子,愿意跟上去的也可以在外/围低调地看个热闹,不过要注意赶在主队下山之前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上站好迎接,等全部程序完成再殿后回宫。
何晴不用说,她来这儿的目的就是看热闹。秦相知对那些花里胡哨的仪式兴趣不大,本来早上起得早,又站了那么长时间,只觉得又累又困,便留在山下棚子里歇了会子。听着炮仗声,仪式结束时已经日悬中天。
按惯例,大队伍要在寺内休息,下午再听住持讲上半个到一个时辰的经,才能告辞下山。
秦相知彼时已经恢复些体力,想着也有很长时间没找李潇说说话了,便寻思上山看看,能不能凑太子妃午休的空当一起出来走走。
天佑寺里。
李潇因看不惯曹薇在太子妃面前那副唯唯诺诺的狗腿模样,便说自己身上有些不舒服,想去对面的空房歇着。太子妃虽不喜她,奈何人有“东宫事件”的护身符加持着,是打不得也骂不得,就觉得这么一块木头横在眼前也碍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挥挥手将她打发了。
李潇独自到了对面屋里,刚泡好一壶茶,便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却是李湘带着两个小丫头走了进来。一时冷了脸道:“你来做什么?”
李湘却是莞尔一笑:“就是多天不见,来看看你在东宫过的好不好。到底是自家姐妹,你何必对我草木皆兵呢。”
说着,婀娜多姿地进了屋,站定后下巴朝桌上指了指,其中一个丫头立即过去给她倒了杯茶。
李潇见她这幅颐指气使的模样神似太子妃,这前脚刚躲开一尊大神,后脚就来了一只小鬼,便有些烦躁地蹙了下眉,冷笑道:“比不得你好。”
“那是自然的。”李湘完全听不出她的语气似的,叫另一个丫头搬了凳子,自顾端着架子到桌边坐下,挑眉道:“同样是到了这里,我是被人伺候的,你却是伺候人的,自然不能比。”
伸手捏起茶盏盖子,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沫,见李潇不搭理她,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感慨道:
“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以前我是没有体会的,可今儿照比你我二人截然不同的光景,才算真正明白了。
我呢,从五岁开始,不要说琴棋书画、诗词女工,就连饭要怎么吃,话要怎么说,觉要怎么睡,甚至从西墙走到屋门口要用什么姿态分几步走完,这些,都有严格的规制。
一开始我还不懂,觉得我娘对我太苛刻了,可是一进了慎王府呢,我就渐渐领会到我娘当年的用心良苦了。”
李湘得意地笑着,一双眼睛轻蔑地斜向李潇,押了口茶啧啧道:“再看看你,亏得父亲和老太太对你抱有那么大的期望,到底是叔叔婶子一大群,不如亲娘一个人。就那么成天价没人管没人问的,到那个什么书馆里,莫说只是跟着一群乡巴佬儿胡混,便是真把那里面的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有什么用呢?哼,看你现在的样子,基本上也就能看到这一辈子的样子了,想熬到那姑子的预言实现,估计只能等下辈子。”
李潇仍未搭理,却见一人推门进来道:“谁说读书无用呢?读书最大的用处就是让人懂得谦逊,而不像你在这儿大言不惭,贻笑大方。”
李湘面上一滞,定眼看去,却是那个打从在家初见时就很不友善,如今简直阴魂不散的野丫头,便冷笑反问道:“我说的句句实情,怎么就大言不惭,贻笑大方了呢?!”
秦相知呵呵笑着,信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诚然,你现在凭着年轻,漂亮,再加上一点小手段,很容易俘获爷们的心,一时荣华加身,风头无两。”
说着,探身拿起李湘刚刚喝茶的杯盏,放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咂嘴道:“不过在我眼里,你就如同我手上的这只杯子。被人捧着,是个漂亮的杯具,一旦这股子新鲜劲过了,啪嗒给你摔地上,立马化身一堆碎瓷片子,那可就真悲剧了。”
伴着话音松手,杯子“啪”的一下落地,连带未喝干的茶水、茶叶崩了一地,两个小丫头受惊之下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李湘也不得不迅速站起来往一边退了两步躲开。
秦相知却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对着地下的烂摊子笑道:“就像这样,捧的越高,摔的越狠。”
李湘惊魂甫定,绞着手上的帕子恨恨咬牙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一天到来的!”
“哎呦喂——”
秦相知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啧,你看你看,读书少的弊端显露出来了吧?居然不懂得风水轮流转这么大路旁的道理。”
李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秦相知哪里给她机会?一脚在碎瓷片子上来回碾着,冷声道:“别怪我没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提醒你,将来真到了这一步,可别忘了提防着点儿贵府里曾经被你踩在脚下的那些女人。都是深宅大院里长起来的,谁能比谁少几个心眼儿呢?谁犯得着在你小人得志,呃,风头正盛时针锋相对,给爷添堵?呵,不过将来就不一定了,换成是我,也不会介意在讨厌的女人躺尸的地方碾上两脚。”
“你……你……”
李湘气的几乎窒息,瞪着秦相知“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秦相知却意气风发,继续开启话唠模式:“你姐当然和你不能比,正因为亲娘去的早些,她才自小懂得宠辱不惊、自强自爱的道理,你看她到了东宫,即便不是荣宠最盛的一个,却也没人给她气受,这就是她的本事,也是读书的用处。懂了?”
李湘以前和她姐姐作对,每回都能站上高岗,哪里被人这样埋汰过?还是当着李潇和两个丫头面前。尤其李潇,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扮贤良,当人看不见她抿嘴偷笑呢!……一口闷气倒不出来,便捂着心口虚朝两个丫头虚弱道:“你们两个,都是死的么?还不快去……”
没能说完,秦相知又抱着胳膊审视道:“想找三皇子告状?!嗯,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也是我见犹怜,可惜你刚进门时对你姐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见了,若不怕当面对质起来叫我不小心说出什么好听的,坏了你一贯清纯无辜的形象,便尽管告去咯。”
无赖!
李湘真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多待一秒都要喘不过气了,秦相知却恶趣味地摊了摊手,无辜道:“按说这半山腰的空气也不算稀薄哦,怎么我看有人都快窒息了呢,要不要帮忙传御医呀?”
说着,却心满意足地拉起李潇来,“行了,她愿意在这儿继续待着就待着,咱们走。”
一刻钟后,君汀在另一间屋里闭目养神,听着其中一个跟着李湘的丫头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详实地复述出来,沉吟半晌,才若有似无地哼了声,淡淡吐出三个字来。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