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丈夫和公公差一点被周大凹枪决之后，她就染上了担忧的毛病。家里太宁静了，她担心；家里有任何响动，她也担心，好像每一种动静里都蕴藏着危险。她实在怕失去丈夫，又无法干预丈夫的行动，只有一天天在担心受怕当中过日子。教儿子念书画画，她的心里才稍感安慰。
这时候，欧阳锦华没有说话，裴元基也没有说话，姚心林也没有说话，欧阳浩天也就不说话，很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
欧阳宁儿感到纳闷了，问又不敢问，愣在那儿，一动不动。欧阳浩天一见裴运祥，马上高兴起来了，飞也似的跑到了他的跟前。裴运祥见到欧阳浩天，也喜上眉梢。两小家伙一拉一扯，就欢欢喜喜地跑到里面玩去了。欧阳宁儿想去追儿子，却被一个声音拽住了脚步。
“是我们把鹏儿和馨儿逼死了。”裴元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起来，有时候，科学也不一定可靠啊。”
“要是我们都能认真对待孩子们的想法，鹏儿活得好好的，馨儿也活得好好的。浩天也就不会没了父母。孩子这样，其实也是我们造成的啊。”欧阳锦华抬眼看着大舅哥，说话的声音显得很无力。
“你们是因为浩天在吵架吗？”欧阳宁儿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问道。
“你去教教运祥吧。还有浩天，你也得好好教一教。”姚心林生怕儿媳打破沙锅问到底，连忙站起来，挽着她的手，一同走了。
欧阳浩天留在裴元基的家里。跟裴运祥一块，他玩得很认真，也玩得很爽快。裴运祥虽说比欧阳浩天大几岁，认识的字多些，懂得的道理也多些，见识却没有欧阳浩天高。欧阳浩天跟裴运祥玩得再高兴，只要裴元基和姚心林接触他，他立即就会翻脸，不是对他们怒目相向，就是朝他们吐唾沫。他不仅跟裴运祥玩得好，也很听欧阳宁儿的话。欧阳宁儿说其他什么，他都听，就是听不得她说他叫欧阳浩天，一说这个，他准得翻脸，一连好几天都不理会她。欧阳宁儿得了教训，只好再也不提他的姓氏了。
有一天，他忽然问欧阳宁儿：“姑姑，你告诉我，我父亲小时候到底喜欢干什么呀？”
这一下，可把欧阳宁儿难住了。她比诸葛鹏大不了几岁，自己的家在汉口，跟诸葛鹏隔着一条汉江呢，怎么知道他的喜好呀？回答不上，欧阳浩天又一再想知道这个，欧阳宁儿只有去问父母。
裴元基和姚心林正为欧阳浩天不跟他们接触的事伤脑筋呢，一听儿媳妇的问话，马上跟着欧阳宁儿一道去了书房。见欧阳浩天又想躲他们，裴元基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喜欢什么吗？你姑姑不知道。可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呀。我们可以告诉你。”
欧阳浩天才不愿意听外祖父外祖母的话呢，先是朝他们吐了一口唾沫，紧接着一扭头，拉着裴运祥玩去了。
裴元基和姚心林相互打量了一眼，无可奈何地退出去了。
欧阳浩天实在很想知道父亲到底喜欢什么，一连想了好几天，觉得还是先向外祖父外祖母低低头，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再对他们反目也不迟。于是，磨磨蹭蹭地去找到外祖父和外祖母，大声大气地说：“你们真的知道我父亲喜欢什么吗？”
“浩天，想问事情，就要懂得礼貌。”裴元基心里一阵欢喜，却故意板起脸孔，教训道。
欧阳浩天已经泼出脸面了，就再退让一次，低下了脑袋，叫了一声外祖父，然后把他想问的问题一字一句地问了出来。裴元基很高兴，连忙把当年诸葛鹏怎么喜欢研究枪炮，欧阳锦华又怎么逼迫诸葛鹏去读书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欧阳浩天越发对祖父愤怒了，大声吼叫道：“这么说，欧阳锦华一直就不好。他逼我父亲放弃了他喜欢的东西，又想逼我父亲放弃他喜欢的人。父亲是被他一步一步逼死的。你们也是帮凶。”
“不许这么说，更不许直接叫你祖父的名字。”裴元基愤怒地斥责道。
“我就要叫他欧阳锦华，我就不叫他祖父。他不要父亲学枪炮，父亲没学成，我就要去学。我不像父亲，欧阳锦华不要我干的事情，我偏要干。我要让他瞧一瞧，他说的话跟放屁一样，很臭。”
欧阳浩天嚷叫了一通，赶紧回去欧阳锦华的家，一见欧阳锦华的面，就大喊叫道：“欧阳锦华，告诉你，我要去兵工厂造枪炮！”
“屁大一点的孩子，一个字都不认识，造什么枪炮，你当是玩玩具呀。”欧阳锦华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不许。
小家伙早有准备，一见祖父果然不允许自己造枪炮，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乱吼一通：“我父亲想学枪炮，你不许他学；我父亲想跟妈妈成亲，你也不许。你管得了我父亲，可管不了我。我就是要学枪炮。你要是不把我带到兵工厂里去，我就点一把火，把你的房子全部烧光。”
欧阳锦华心里一急，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犹如标枪一般从嘴里喷射出来，直直地喷在孙子脸上，然后身子一仰，昏倒在椅子上，一点气息也没有。裴云珠慌了，连忙吆天喝地，要佣人们快一点把老爷抖醒，一边就想责怪孙子，却被孙子狰狞的模样吓得脑袋一昏，差一点也走了丈夫的后路。
“装死？”欧阳浩天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仅仅白了祖父一眼，就继续吼叫：“装死也没有用，根本吓唬不了我。你们要是不把我送去兵工厂，我一定会烧掉你们的房子。”
“小祖宗，你是不是不把祖父祖母全部逼死，就不会罢休呀！”裴云珠说道。
“我才不管你们是死是活。我就是要到兵工厂去造枪炮。”欧阳浩天恶狠狠地说道。
欧阳锦华苏醒过来了。眼睛刚刚挣开，孙子就继续嚷叫着要去兵工厂造枪炮，他只得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思维进入一片混乱的天空。脑子里乱了好一阵子，渐渐变得清晰了。一清晰，不觉得是裴元基使的坏都不行。好哇，你裴元基管不了欧阳浩天，就故意把诸葛鹏和裴馨儿的往事告诉他，教唆他回家跟我闹腾。你说什么不好，偏要让屁大一点年纪的浩天去兵工厂造枪造炮。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你的孙子不是比欧阳浩天还大吗？也要把他逼去兵工厂不可。
主意一定，他问欧阳浩天：“你一定要去兵工厂造枪炮吗？”
“是的，我就是要去造枪炮。”
“那好，我可以让你去。但是，兵工厂光你一个孩子不行，你得把裴运祥也拉到兵工厂里去。你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你就是用刀子把我杀死了，我也不会同意你去兵工厂。”
裴云珠听了丈夫说的这番话，不由大吃一惊，责怪丈夫道：“浩天的事，就是浩天的事，你把裴运祥拖下水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兵工厂不能只有一个孩子，容易出事。”欧阳锦华说道。
欧阳浩天脑子里只想着祖父说的话，却对祖母的话充耳不闻，转身就去了裴元基的家，找到裴运祥，就要他跟着自己一起去制造枪炮。裴运祥可没有想到过要制造枪炮，母亲正在家里教他认字，祖父在晚上又教他算术和其他科学知识，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送去学堂。
欧阳浩天一急，就说道：“你怎么能不去呢？你要是不去，欧阳锦华就不会让我去。”
“叔叔是这么说的吗？”欧阳宁儿很有点不相信，颤抖着嗓音问道。
“是的，欧阳锦华就是这么说的。”欧阳浩天巴不得满世界的人都痛恨欧阳锦华，添油加醋地说道：“他还说，你们不让他好过，他也不要让你们好过。你不是离不开运祥吗？他就是要运祥离开你，让你也跟我妈妈一样死掉。”
欧阳宁儿两眼发花，脑袋一晕，就倒在了地上。裴运祥大叫一声，扑向了母亲。欧阳浩天恨祖父祖母，恨外祖父外祖母，可不恨姑姑，只不过是想制造裴家和欧阳家的矛盾，一看姑姑倒了地，也很紧张，飞也似的跑到她身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把她抱起来。
裴元基和姚心林一听动静不对，赶紧跑了进来，总算是经受过许多波折的人了，也不惊慌，吆喝着佣人把儿媳妇抬到了床上。
这么一弄，欧阳宁儿就醒了，看到姚心林和裴元基站在面前，泪水滚出了眼窝。姚心林问她，她也不回答。欧阳浩天连忙恶狠狠地把刚才对姑姑说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姚心林犹如遭了雷殛，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裴元基不明就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办呀？这是？”姚心林清醒之后，问丈夫道。
“我们不可听信浩天的话。不过，浩天一定要去兵工厂，或许倒是一件好事。就让运祥跟着浩天一道去吧。”裴元基冷静地说道。
“可是，宁儿那里通不过呀。”姚心林说。
裴元基打量着夫人，说道：“夫人，为了浩天，你就好好劝一劝宁儿，让她同意运祥去兵工厂吧。”
姚心林费了不少心思，终于说服了欧阳宁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