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造于明末清初的普因寺有尊镇寺之宝叫睊桂木雕观音,传说当年顺治皇帝为了收买民心赏赐给方丈的,而这尊观音的来历要追溯到唐代,是木雕大师张起灵的作品--张起灵木雕作品流传至今的不超过十件。至于睊桂,是绝种已近千年的香木,其香味比传统的檀香木浓数十倍,据说春秋战国时期王族洗浴的木桶都以它为材,热水倒进去后香气四溢,洗完澡不用涂香料了。由于大肆采伐,汉代时期这种木头就相当稀缺,即便皇亲国戚或巨商富贾都很难得到,因此很少舍得制作用料浪费的家具,一般只用于雕刻或打制小巧玲珑的家饰。当年圆明园内有面睊桂镶边的镜子,八国联军攻占京城后一名英国军官看中它,托人运回欧洲,海轮驶至印度洋时突起大火,睊桂木燃烧发出浓烈的香气,直飘到三十海里之外的货轮上,经验丰富的海员们嗅出其中有灰烬味,顺着香味赶过去营救,全船四百多人得以幸存,小小镜子避免了一场震惊世界的海难。
普因寺睊桂木雕观音只有拳头大小,但香味极为浓郁,虽然用九层木匣盛装并密封于深达七八米的地窖里,寺院常年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每年春季吸引大量蝴蝶展翅翩跹。
日军攻占南京后风闻普因寺有绝世宝藏,派兵过来搜查过几次,由于地窖位置极为隐秘,且每次方丈等和尚都闻风而逃躲入深山,只有说不出名堂的几位小沙弥看管寺庙,虽暴跳如雷却不敢放火烧寺,怕把木雕观音毁了,于是交给76号由明转暗悄悄地进行。
起先进展得很不顺利,几经周折后76号最终将窃取睊桂木雕观音的任务安排给郑颂昌。
与前几任执行者不同,郑颂昌摒弃了收买寺内和尚或派暗探伺机寻找密道的办法,伙同所谓文化厅推出"重振佛学修葺百寺"计划,纠集几十名漆匠、木匠、雕工等进驻普因寺,同时串通西山脚下的祈源寺以"开光大典"的名义邀请普因寺全体。方丈一想反正寺里不得安宁,不如到别处寻个清静,遂只留两名小沙弥看门,其余都去了祈源寺。
然而祈源寺早被郑颂昌收买,当天在食物里下了分量很足的迷药,使普因寺方丈连同和尚昏睡了三天三夜。普因寺那边郑颂昌派人绑了小沙弥,立即指挥手下打开所有门窗,搬掉香炉、烛台等,等到第二天下午寺内香火味清除得差不多时,掀起带来的几个大笼子,里面飞出数千只蝴蝶!
阳光下蝴蝶闻香而舞,很快遍布寺庙每个角落,郑颂昌则要求所有人贴墙而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们。过了十多分钟,有些蝴蝶依然飞来飞去,有些则落在窗棂边、佛像上,但大部分仿佛听到某种召唤,纷纷拥入中殿右侧佛堂,里面供着燃灯佛--佛有三世即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未来佛是弥勒佛,现在佛是释迦牟尼,过去佛则是燃灯佛。
郑颂昌等人踏入佛堂,只见上千只蝴蝶围着燃灯佛像环舞不止,仿佛吸毒成瘾者见了鸦片般狂喜,尤其佛像底座四周的地面密密麻麻铺了好几层,而且不断有蝴蝶加入其中。
"就在佛像下面,给我挖!"
燃灯佛像为精铜所铸,重逾千斤,且底座为浇铸而成,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搬不动--这也是睊桂木雕观音保存数百年完好无损的原因,历代方丈压根没打算让它重见天日。这自然难不倒郑颂昌,当下采取盗墓者常用的手段,让工匠从侧面挖地道直穿,经过一夜轮番挖掘,第三天上午终于打通佛像下方密室,从厚达两尺的右侧墙壁硬穿进去,然后便看到端端正正摆放在佛龛上的木匣。
打开木匣的瞬间,四周飞舞的蝴蝶皆直挺挺落地而亡,因为其香气过于浓郁,远远超出蝴蝶所能承受的程度。郑颂昌和手下则连连打喷嚏,捂着鼻子叫道"好臭,好臭"!
物极必反,香到极点时闻起来就是臭味。
郑颂昌大功告成,捧着宝匣得意扬扬回去邀功,临走还指使手下放了把火,算为主子出口恶气。等苏醒过来的方丈匆匆赶回来,眼前只剩下一堆废墟和泛着红光的余烬。
后来寺庙和尚各自散去,方丈则抢救出残存的佛像到后山建了个简陋的寺庙,昭示普因寺并没有毁掉。
"原来您就是。。。。。。普因寺方丈,"季凯连忙稽首,"失敬失敬。"
谈小花不服气道:"您应该找祈源寺算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同为佛家子弟,他们凭什么串通郑颂昌坑害您?"
方丈说:"此后祈源寺确实遭受佛教界普遍指责和民众唾弃,香火也一落千丈,善男信女宁可在家供佛也不愿去祈源寺,为此允善方丈引咎归隐,独自躲入大明山修行。。。。。。"
"允善方丈?"谈小花惊叫道。
"你认识?"钟胖子问。
"他。。。。。。他是南京资深收藏家,我父亲的好朋友,以前经常去我家做客,品茶、鉴赏古玩,是我父亲少有的几位知己之一。。。。。。"
栗语蓝敏感地说:"但他跟郑颂昌有一腿,知己就要打问号了!依我看允善方丈可列入浅月楼被劫案的嫌疑名单!"
谈小花杀气腾腾:"我要找他,倘若真是参与者决不会轻饶!"
方丈合掌道:"阿弥陀佛,到时算老衲一份。"
回到南京稍加休整,谈小花急着要去大明山,栗语蓝板着脸训斥说:
"有点大局观好不好?这次五梅山之行好几次都因为你差点全军覆灭,要去你一个人去,没人陪你!"
"可是。。。。。。可是除了允善方丈还有其他线索吗?"谈小花不服气道。
钟胖子叹息道:"出山时我们绕到前山看过,那扇值钱的春秋石雕被搬走了,别墅以及藏有宣德青花明月瓶的密室也清理一空,连被枪打成筛子的沙发都没留下,可见76号做得多绝。"
季凯道:"记得郑颂昌拿枪指着我们时说的话吗?'我岂会实心实意跟他们合作?手里当然要有谈判的筹码,那是我的最终保命符,不过已被转移到一处安全地。。。。。。另外这幢房子里东西我也留了密码。。。。。。'说明郑颂昌不甘心被76号灭口,有意留有后手。"
"再等等,"栗语蓝说,"我爸正多方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谈小花说:"栗科长真是热心而且包容的好父亲,从来不问我们在鬼鬼祟祟干什么,可有求必应,为我们的事四处奔走,确实难得。"
栗语蓝淡淡说:"他就是好管闲事的人,天生的,没办法。"
可是父女俩性格差异怎如此悬殊呢?谈小花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把话咽下。
第三天下午,就在季凯都失去耐心打算陪谈小花去大明山时,栗科长兴冲冲回家挥舞当天的报纸说:
"后天拍卖郑颂昌的遗物,包括五梅花别墅里的全部家具!"
"哦!"
几个人"呼啦"全围上去。
原来郑颂昌死于76号特务的枪战后,由于其多次参与镇压农民运动,是臭名昭著的刽子手式汉奸,本身并未掀起波澜,最多算狗咬狗的闹剧罢了。但76号随即将他所有财物搜刮一空,连基本生活费用都没给家人留下,做得有点过分,引发众多"民意代表"特别是收藏界名宿抗议,因为郑颂昌在收藏界小有名气,众所周知其藏品丰富,人死了东西无罪,怎能在没有任何罪名的情况下随意收缴私人财产呢?迫于汹涌的"民意",当然汪精卫政府也不满76号某些做法,遂决定以拍卖方式处理郑颂昌遗物,所得款项交由遗孀及家人。
"太好了!"谈小花兴奋地说,"郑颂昌说过别墅里的东西上有密码,我们必须参加拍卖!"
栗语蓝瞪她一眼:"别高兴得太早,第一密码肯定隐藏在暗处,若一眼看得出就不叫密码,我们并未能在现场判断出哪件东西值得要;第二他的遗物--那对宣德青花明月瓶等藏在密室的古玩,76号绝对舍不得交出来,估计拍卖的都是大路货,尽管如此以我们的财力顶多买一两件而已;第三拍卖会通常形成竞争气氛,导致价格远高于实际价值。。。。。。"
谈小花半真半假道:"栗姐总是顾虑重重,担心这担心那,其实没什么关系啦,车到山前必有路。"
钟胖子笑了起来。
栗科长看看女儿,又看看季凯,富有深意地说:"是啊语蓝,有时不能想得太多。"
季凯没留意他们几个人微妙而复杂的对话,沉思片刻说:"密室里的古玩既然已落入76号手里,当然不可能吐出来,其他东西。。。。。。以我们上次在别墅看的情况分析,竞争压力不算太大,只要别被打眼,就算没密码买回家也不吃亏,过阵子拿到古玩市场换回成本应该不难。"
谈小花举起手:"我出资两千大洋。"
钟胖子惊讶道:"真有钱啊,小富婆一枚。"
"人家是单身啦,叫我小富姐好不好?"谈小花驳道。
栗语蓝道:"我出三百。"
钟胖子扳着指头算了又算,慢吞吞道:"我出两百。"
季凯道:"我出五百,总共三千两百大洋,足够去拍卖会搏一下!"
为防止引起怀疑--拍卖现场肯定有76号便衣潜伏其间,季凯决定四个人分成两组,他与栗语蓝,钟胖子与谈小花,进场后假装相互不认识以便暗中策应。
拍卖会设在位于夫子庙东侧的葵花巷汇龙堂。
当天上午汇龙堂前热闹非凡,南京收藏界藏家、各古玩店老板以及附近县市收藏爱好者来了足有两百多人,依次在门口登记并交纳押金后领号牌进场。按拍卖规矩正式拍卖前安排半小时参观此次参拍的物品,当然除了床、沙发、桌椅等大件,其余一律密封在玻璃柜里。
季凯和栗语蓝来到西南角落的吉字画宁波双人床面前,它采用坚硬而有弹性的胡桃木,以剔红漆雕为主,镶嵌螺钿、竹片、象牙、玉石、珐琅、玻璃等,雕饰图案为多子多福、延年益寿的纹饰,精美而不繁缛,是典型明末清初的风格。
"这张床有什么问题?"栗语蓝不解道。
季凯警觉地碰碰她的肩,这时后面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位爷有点眼熟啊。"
转身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此人是76号里声名狼藉的行动队小组长姚远,以心狠手辣、办案不留活口而闻名。姚远曾到古玩街逛过,与季凯有数面之缘。
"姚组长!"季凯不动声色道,"幸会幸会。"
姚远皮笑肉不笑道:"季先生在东台街开店,怎么跑到南京参加拍卖?想开分店?"
"拜访朋友凑巧遇上的。"
"哪位朋友。。。。。。该不会凑巧就是郑颂昌吧?"
季凯更加冷静:"郑厅长与在下确有渊源,不过。。。。。。在下此行并无拜访他的计划。"
姚远眼睛眯成一道锐利的刀锋:"季先生没去过五梅山?"
"姚组长说笑了,在下平生最不喜欢爬山。"
姚远阴恻恻地笑了笑,眼光在季凯和栗语蓝脸上来回转了几转,没说什么便走了。
季凯这才发现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他。。。。。。应该是那天追杀我们的杀手之一,"栗语蓝贴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听过他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季凯没说话,继续围着宁波床细细打量,隔了好一会儿才转到别处,每件物品都凝神打量直至拍卖会正式开始。
"你拍江边渔读图,我拍犀角如意。"
进门时季凯对擦过身边的钟胖子说,钟胖子不为人察觉地点点头,因为号码间隔大,两人坐的位置相距很远。
"怎么拍,单纯拼价格取胜?"栗语蓝悄声问。
季凯道:"更是拼智慧,拍卖会上笑到最后的通常有两种人,一是非要不可的,一是可有可无的。"
栗语蓝皱眉道:"非要不可当然得多花钱了,对不对?"
"买家表现出一往无前、势在必得的气势,无论对手抬多高都迎头而上,固然能如愿以偿,但往往要付出数倍代价,因为每个拍卖会大都预先埋伏好托儿,专钓这种有钱人上钩,"季凯笑道,"最佳策略是无所谓,价格高了立刻撤退,让对手和托儿琢磨不透你的意图。"
"怎么表现出无所谓?"栗语蓝很感兴趣。
"看我的。"
季凯转动手中号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