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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意外迭出的谋杀(1)

王睿回到饭厅的时候,客厅的时钟显示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了。她一边在心里咒骂外婆的唠叨和磨蹭,一边快步走进饭厅。母亲正在热情地给郭敏盛土鸡汤,抬头看见她,脸上立刻露出询问的神情。

“我从厨房拿了点饭和一瓶特加饭给她。她喝了不少酒,现在正在打瞌睡。”她没有跟母亲进行眼神交流,径自在饭桌前坐下。她的座位正对着走廊。晚餐的座位是她安排的,她事先在走廊装饰柜的角落里放了块小玻璃,这样,当她落座后,正好可以通过那块小玻璃看见门廊旁边楼梯的一角。假如有人上楼,她可以看见对方的衣服下摆或者鞋上的扣饰。

“饿了吧?快吃饭吧。”父亲说。

她发现自己的盘子里有一块油煎带鱼、两块红烧肉和一些油豆腐,这一定是父亲给她夹的。在这个家里,只有父亲真正关心她的需要。可惜,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父亲心神不宁地朝窗外张望。

“外面还在下雨吗?”母亲瞥了一眼父亲,问道。

“是啊。我看,这雨起码得下到明天早上。”父亲道。

“真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我和莫兰还想到附近的农庄去看看呢。”郭敏道,可能是因为喝了一点红葡萄酒的关系,她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就是!老爸还让我们带点土特产回去。可是现在……”莫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外看,“雨下得可真大啊!”她叹道。

王睿想,雨打在屋檐上的吧嗒吧嗒声正好可以盖住外婆进门和上楼的声音。其实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那是花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猜想外婆正在朝花房外张望,准备行动了。

“时间不早了。”父亲突然站起了身。

“你去哪儿?”母亲问。

“我去车站接王苑。”

她一惊,汤匙差点从手里掉下来。她仿佛看见外婆正站在大门口,全身湿漉漉,满是污垢的手里握着一把房门钥匙。假如父亲看见她怎么办?

父亲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道:“再过一会儿,公共汽车就能到站。雨太大了,这段路又不好走,我还是去看看吧!”

“可现在才七点一刻……”她急切地插了一句。

“是啊,现在也太早了,她平时到车站都得七点四十分以后。再说,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我看还是等会儿让王睿去吧。”母亲把目光转向她。

该死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怎么能离开?

“我、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脚扭了一下……”她可怜巴巴地撒了一个谎。母亲严厉的目光朝她射来,她赶紧低下了头。笨蛋!只会添乱!她仿佛听到母亲的心声。

父亲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坐了下来。“现在去是早了点,好吧,我再等几分钟,正好把这些汤喝完。”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父亲假装欢快地说。

在王睿很小的时候,她就发现父亲很怕母亲。她实在搞不懂,相貌英俊又有本事的父亲怎么会甘愿被相貌平平、脾气暴躁,又极爱虚荣的母亲奴役?她从来没看出,他们之间有所谓的爱情存在。或许在她眼里,他们根本就不是有感情的人,他们只是“父母”。

她的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她朝前方望去,玻璃片的反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还是看清楚了,那是条紫黑色的大裙子。她来了!

“王苑怎么会这么晚还没回来?”她听见郭敏在问。

“这孩子最近在上英语口语比赛的赛前训练课,”母亲笑着解释,“学校特地给他们几个请来一个外籍老师训练他们的口语。听说这个老外平时特别忙,实在安排不出别的时间,只能安排在每周五的下午四点上课,一上就是三小时。所以你看,到家还不得八点?幸亏学校到我们家的交通还算方便,只要乘一部公交车就行了,从车站走回家也不过十五分钟而已。”

“十五分钟!”这个数字让莫兰大吃一惊。

郭敏笑起来。“十五分钟对于我们来说,可是一大段路。”

“那当然,你们住在市里嘛。我们现在可是乡下人哦。”母亲自嘲道。

“瞎说!什么乡下人啊,你只是住在郊区。其实我很羡慕你,这里空气多好啊!”郭敏拍拍母亲握着筷子的胳膊,笑道:“舒宁,你的福气也够好的了,老王对你怎么样,我们可都是知道的。再说你的女儿,王苑聪明漂亮,我听说她上学期还在全市的数学比赛里获得了三等奖。”

“是二等奖。”母亲不无骄傲地纠正,又假装遗憾地说:“可惜没拿一等奖。不过也不能怪她,她那天发烧了,没有正常发挥。”

王睿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她能听到破皮鞋踩在楼梯木板上的声音。咚咚,咚咚。

“哎呀,女孩子本来学数学就吃力,王苑能得二等奖就已经够好的了,你还不满足啊?那也太贪心了!哦,对了,”郭敏好像想起了什么,“过去你写信给我,说你们工作太忙,没空照顾孩子,就把一个孩子交给你爸抚养,那是不是王苑?”

“就是她。还好交给我爸抚养,我爸每天都教她算术和英语,所以一上小学,她就比别的孩子学得快、学得好。上初一的时候,他们老师还跟我商量要不要让她跳级呢。我想还是算了,我也不希望她太辛苦。”母亲语调温柔地说。

“是啊,终究是孩子嘛,不能逼得太紧了。”说到这里,郭敏似乎突然意识到舒宁的另一个女儿就坐在她对面。她连忙道:“你的大女儿也不错啊,我看她里里外外一直在忙,现在哪找得到像她这么勤劳的孩子!今天的饭菜有一部分是她烧的吧?”郭敏温和地朝她望过来。

“对,大部分都是她做的。王睿很小的时候,就给我们帮忙了。要是没她,我们家可真要乱套了。”父亲的语气里隐隐透出些内疚。

“王睿啊,呵呵,她是挺能干的。”母亲也接口了,但一听就知道热情不高,“她的体育成绩不错,前一阵子他们体育老师还来找我,说想让她参加游泳队,可被我一口回绝了。”

“这是为什么?我看王睿的体格很好,当运动员完全没问题。”郭敏打量了一下她的宽肩膀和高身材,“如果有天赋的话,好好培养一下,没准以后还能参加奥运会呢!”

“奥运会!”母亲扑哧笑出来,“你以为在河里游两下就能成游泳健将啦?哪那么容易!再说,她参加那个游泳队,得整天住在学校,那家里的活谁帮我干?”

“你可以雇个人啊。就算是现在,她也得念书,不可能整天帮你干活吧。”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她偏偏不肯听。”一向好脾气的父亲,跟着郭敏说道。其实这话,父亲曾经偷偷跟她说过好几遍。她心里很感激父亲站在她这边,但也明白,父亲能做的也就是在她面前唠叨几句,除此以外,他什么都干不了。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去参加个什么游泳队,就能拿金牌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竞争那块金牌吗?全国那么多搞体育的,最后站在奥运会领奖台上的有几个?不知道有多少人训练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一场空,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好好读书,没学历,年纪大了,又跳不动跑不动了,最后怎么办?只好去卖苦力!王睿当然应该先学会怎么谋生!先知道该怎么养活自己,再谈别的。念不好书,就去学样谋生的本事!”母亲的怒气上来了,“运动员?当什么不好,去当运动员!把身体锻炼得到处都是肌肉,以后哪个男人会看得上她!你还嫌她不够壮吗?”

这些话,王睿早就听过无数遍了,她也为此生过气、流过泪。但现在,她已经毫无感觉,一来她听腻了,二来她现在的心思全在二楼。不知道外婆干得是否顺利,不知道外婆是否能找到那条项链。她记得母亲总把项链放在抽屉里,但假如母亲忽然心血来潮将它转移了地方怎么办?还有那把五斗橱的钥匙,她还从来没试过。

她第一次偷项链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母亲那次出门忘记把抽屉锁上了。那一次,母亲是到外地去谈生意,一去就是一个星期,这给了她充裕的时间打制那条丢失的项链。

她是在知道母亲准备给这条项链估价后才去复配五斗橱钥匙的。可自从拿到钥匙后,她一直没机会到母亲的房间去试,不知道那把钥匙是否能顺利打开抽屉。

蓦然,她感觉自己的脑门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抽了一下,辛辣的刺痛感一直从头传到脚底。为什么?她看见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不,这不是真的!刚才在走廊,母亲还没有戴上,可现在!她竟然看见母亲的脖子上挂着那条项链!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尖叫的冲动。

“你发什么火啊?舒宁!你为孩子的将来考虑,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有时候还是得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不然,她以后会怪你的……”郭敏还在说话,而她脑子里则在不断重复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嘿,给你。”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是坐在她旁边的莫兰。她知道她出汗了。她容易紧张,而每次一紧张,她就会像个打开的水龙头,大汗淋漓。

“谢谢你。”她接过纸巾,声音嘶哑地回答。她想,那条项链一定是母亲趁她把外婆带去花房的时候戴上的。原因很简单,她朝郭敏的手指望去,那里有一颗精巧的白金戒指在闪耀。但愿母亲还没来得及夸耀那条项链。听说郭敏出身名门,是外交官的女儿,她应该看到过很多真货吧,也许她能认出项链的真伪。不过就算她真能看出来,她会当场揭穿吗?她应该会给母亲留点面子的吧。

“她怎么想我不管,我是为她好。好了,不说了,我们各家有各家的教育方法。”母亲又恢复了原先的自嘲口气,“郭敏,我可不比你,你有个当外交官的老爸,你妈又是大学教授,可我呢?你也看见了,我妈除了给我们添麻烦,什么都给不了我们,我们什么都得靠自己啊!”母亲笑着站了起来。

也许是她的动作大了一些,只听到“哐当”一声,她面前的汤盆被碰翻了,里面的鸡汤溅了她一身,郭敏慌不迭地掏出纸巾帮她擦。

“哎呀,谁让你乱说话的……你有没有被烫到?”郭敏问母亲。

“我去拿条热毛巾。”王睿连忙朝底楼的盥洗室奔去。母亲身上那件沾满油黄污迹的真丝衬衫是新做的,可想而知,现在母亲心里有多懊丧。她幸灾乐祸地想象着母亲的心情,一边很快从盥洗室拿了条毛巾回来。路过楼梯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朝楼上望了一眼。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想,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办。

“妈—”她走到饭厅门口,母亲正从里面走出来,“毛巾—”她把毛巾递给母亲,可后者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径直越过她,登上了楼梯。

不好,她上楼了!王睿的心顿时又揪紧了。外婆还在楼上!假如外婆被母亲逮个正着的话,谁知道那个老太婆会说什么!也许她会一股脑儿把什么都说了!那可就完了!她懊恼地想,其实她早该想到,衣服被弄脏了,毛巾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母亲只能上楼去换衣服。她不自觉地跟着母亲上了楼。

换作平时,母亲一定会回头朝她嚷—“你跟着我干吗?干你的活去!”可今天,家里有客人,再说,也许她的心情真的非常糟糕,所以,她看也没看王睿一眼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王睿紧跟其后。当母亲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她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几乎是无意识地随手拿起放在楼梯角落里的一个木头小凳子。她想,假如外婆不幸被母亲抓住,那么,她是不会让母亲有机会听外婆的解释的。本来她没准备要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可是,假如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她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母亲推开门后打开了灯。她整个人松了下来,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快速把小凳子放回了原处。进门后,她朝五斗橱的第一格抽屉望去,抽屉关着,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难道外婆没来过?这不可能。她刚才明明看见了那条破裙子,除了她还会有谁?假如来过,她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听见母亲的脚步声后,迅速跑到别的房间去了?

“把门关上。”她正在疑惑间,母亲命令她。

“哦。”她应道。

在关上门的时候,她故意耽搁了一下,想听听别的房间有什么动静,可什么都没听到。

“你磨蹭什么?快把门关上,要不就下楼去!”母亲不耐烦地催促道。

她赶紧关上了门。回过身的时候,她看见母亲摘下项链丢进了五斗橱的第一格抽屉。

“郭敏的戒指据说是去年买的,她说买的时候要三千多,哼,我看不值那些!”母亲锁上抽屉时在自言自语。

她望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心想,假如在母亲下楼后,外婆又折返这个房间,那么整个事情仍然还在沿着她设计的轨道走。所以等会儿也许得提醒一下外婆,假如她正躲在二楼的某个地方的话。

“你给她拿了些什么吃的?”母亲突然问。她知道,那是在问外婆的晚餐是什么。

“我在厨房拿了些早晨吃剩的面包,冰箱里还有一些豆豉小鱼,另外又给她拿了瓶特加饭,我想她大概更喜欢喝酒。”她一边心绪不宁地望着母亲,一边不自觉地侧耳倾听,她不能肯定外婆是不是在二楼。

“她没说什么吗?”母亲脱下那件被弄脏的真丝衬衫,换上平时常穿的蓝色蜡染衬衫。

“什么?”

“我问你,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没有。”

“你今天怎么神不守舍的?你在想什么?”母亲盯着她的脸。她被看得心里发毛,连忙走上去抓起了那件真丝衬衫。

“我等会儿就去把它洗掉。”她道。

母亲的眼神缓和下来。

“小心点。真丝的东西怎么洗,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

“嗯,我知道。”

“今天可真倒霉,第一次穿就弄脏了。也可能我就不是穿真丝的命吧!”母亲在镜前扣好扣子,转身拉开了门。

外婆到底在不在二楼?

“妈,你刚才好像忘记锁五斗橱的抽屉了!”她故意提高嗓门提醒道。她相信外婆假如在二楼,一定能听见她说的话。

“瞎说!我明明锁了!”母亲反驳她。但两人眼神一对,母亲又疑心起来,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王睿趁机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是,她仍然什么都没听见。过了会儿,母亲关上门走了出来。“我说我没忘记吧!”母亲抱怨了她一句。

两人一起朝楼下走。王睿看见莫兰走上了楼梯。

“你到哪里去?”她连忙问。

“我要去房间里拿胃药,那个药应该跟饭一起吃的,我又忘记了。”

“那—我陪你去吧。”她道。

但她的回答似乎有些唐突,身边的母亲立刻作出了反应。

“人家去拿药,你跟去干什么?”

“我也想去房间拿点东西。我记得真丝衣服的洗法上次记在一张纸上了,我想去拿来看看。”她想这个理由母亲应该不会反对。果然,母亲点点头。

“好,你去吧!”母亲又笑着对莫兰说,“我听说你胃不好,我那里有酵母片,你要不要来一片?”

莫兰摇头。“谢谢阿姨,我现在吃的是我爸给我开的胃药,他说吃这个药的时候,最好不要吃别的药。”

“呵呵,我都忘了,你爸是个有名的中医。好,快去吧,吃药可不能耽误了。”母亲亲热地拍了一下莫兰的手臂。

她和莫兰两人一起上了二楼。莫兰进了客房,她则立刻冲进自己的房间。可是,她的房间里依然一个人也没有。这个老太婆到底在哪里?难道她根本没来这栋楼?可如果是这样,那块玻璃反射出的旧裙子又是谁的?

难道她根本没来?或者她喝醉了,把什么都忘了?一时间,焦急、懊恼、烦躁一起涌上她的心头。看来事情是失败了。她垂头丧气地拉开了门,可就在那一刹那,她差点整个人僵在那里。

外婆!

她看见外婆开门进入母亲的房间!死老太婆,时间掐得可真准!很明显,她是刚从另一间客房出来!妈的!太险了!幸亏他们家有两间客房。

莫兰的客房门开了,这么巧,母亲的房间里正好“扑咚”一声关上,她连忙提高声音问莫兰:“你的药拿好了吗?”

“拿好了,”莫兰困惑地望着王睿,“我刚才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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