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幻觉孕生的婴儿,如果死了联想,就如同一只飞鸟,被折断了彩翼。一尊雕塑再美,也难如生灵那般;山水的描述文字,不同于摄像机,只是能拍摄下它的形影,更为重要的是要赋予它内在的生命象征。张家界就是不一样,它能给游人们幻觉与联想,像是雕塑家精心雕塑的一件活灵活现的艺术杰作,展现在世人面前,让人深思。
1985年深秋,我陪同上海《萌芽》的魏威、《收获》的程永新、《上海文学》的张重光、《文汇月刊》的嵇伟等几位作家去张家界。当年住宿紧张,没有几座宾馆。我们是中午到达张家界的,由于张家界宾馆没有房间,便在金鞭溪一个蒙古包里小憩,等国家林业部一位领导下午离开才腾出房间。大家躺在布棚外面草地上,享受一阵深秋阳光温暖后,才住进房间里去。那晚兴致极高,在酒家吃到一顿张家界山上的清水鱼,并且喝了酒,还发生我与程永新抢吃鱼尾巴的故事。嵇伟将这个故事写成一篇散文,发表在《萌芽》刊物上,我也写出一篇上海滩几个作家在张家界的趣事,题目为《沪上写家小趣》,发表在《湘声报》副刊。那个年代,蒋大为、李双江非常走红,一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不知打动多少人的心。第二天从黄狮寨下来,走到半山腰,张重光被一群游客团团围住,不停地叫着:“蒋大为老师,给我们唱支歌吧!”谁是蒋大为,我们都傻眼了。张重光一本正经地说:“歌迷朋友,我严重感冒,医生嘱我休息一个礼拜,不能唱歌。”说后,一一地作揖相别。
那群游客走后,程永新问他什么时候成了蒋大为?他笑笑地说游客错把重光当大为。因我相貌颇像大为。对不起,今天当了一回蒋大为。嘿嘿!
张重光十分得意,大家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却轻轻松松地下到了金鞭溪,精神很好,扬言再爬黄狮寨,一点也不怕。
那是我第一次去张家界,并游了张家界的全部景观。有朋友问起感受,我说中国的名山大川不计其数,各有各的性格。黄山以其秀而名驰天下,华山以其险而使游者折服,五台山、九华山、普陀山、峨眉山以其神佛之静,陶冶来客心境佩服,张家界以其山势挺拔伟岸神奇令人赞叹。一根根石柱似要刺破天穹之戟,而使游客心旷神怡之余,感到人在戳天石柱之林面前的渺小和卑微。
张家界着实是一座奇山怪山。面对它的第一个直感,使我想起了美国国家地理电视台介绍的美国西南部的红石山。红石山与张家界群峰都是“仙人掌”似的组合,它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在于美国红石山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红色的,而张家界更贴近山体自然的青灰色。但是它们的共同特色,就是山峦的组合多由拔地而起的石柱连接而成。说得更为原始一点,它颇有远古“生殖崇拜”的图腾形象——因而在我的眼里,张家界的山,具有男性阳刚之美,这在全国所有的山峰景观中,是独一无二的。我真不知道,亿万年前当地壳运动时,在天崩地裂、地火岩浆形成造山的霎时,那些赤热的浆液,何以会凝聚成冲天的火柱而不塌落,致使它成为后世的山中之奇?
当我们在天子山爬向它的最高峰时,俯身下望,可见一座座高耸的岩柱,从脚下排队而过,更使人不解的是,在柱石光秃秃的头顶上,居然还能长出体态弯曲的松柏来,这真算是造物主的一大奇功。因而张家界之美,可以说在于它是男子汉家族雄浑气概的风范。当我们站在它的脚下时,每一个男人都能找到一面镜子,看着我们活得有没有像它那么笔直,有没有像它那样永远也不弯腰。当然,那些真想寻找男子汉的女孩,更可以在这儿受到爱情的启迪——因为我们的生活中,嗲声嗲气的奶油小生越来越多,铁打的男子汉越来越少,你只有到这儿来寻找,这儿有极多的剽悍男性模特。我看完这些,在后面的两天里,仿佛我们成为了真正的男子汉,它的高大雄峻,都不在话下,都能爬上,不再被吓倒。
看过张家界,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五溪地区冒出那么多的铮铮硬汉,是因有高山奇峰的影响。贺龙最早两把菜刀在桑植洪家关闹革命起家,麻阳的滕代远、溆浦的向警予、会同的粟裕、辰溪的刘晓、永顺的李昌等,都是在五溪地区打起的闹台。这些将留名青史的一代伟岸雄才,使我想到那些冲天石柱,正是这些堂堂的铁血男儿的化身。
我爱张家界这如剑似戟直戳天宇的男儿山。正因为有五溪的石柱及岩井水的影响和滋润,五溪的男人个个都很刚强精悍,不怕死,不怕困难,敢于搏斗,敢于向前。在走完张家界的那天晚上,朋友们把我拉到水绕四门宾馆,用高度酒为我饯行回怀化。在酒桌上,有人豪言:“不喝酒不是男人,不喝烈酒不是强壮男人。你是男人就喝烈酒!”那晚我喝了一瓶烈酒,当了一回男子汉,醉倒在张家界!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喝酒,在每回喝酒前,脑海里就出现了张家界的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