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皇帝陛下为掩人耳目而让楚大人上京所找的借口,洛宗就感到这老天真是喜欢作弄人。明明只是随意找的理由,居然会一语言中!
“弓箭手,下!刀斧手迎敌!”洛宗努力稳了稳心神,握着剑柄的手却不自觉的紧了紧。天色渐暗,这已经是敌人今天发起的第六次进攻了,他黑色的战甲都已经被敌人的鲜血染成了深红。
据五天前探子来报,敌人至少有三十万兵马。洛宗当时就觉得一阵恍惚,他实在想不起雪原哪个部落有如此强大的兵力。直到晚上才从一个被俘的雪原士兵口里了解到,雪原竟然统一了!
如此重要的情报,我们竟然在一年的时间里一点消息也没得到!想到这洛宗眼睛便有些发红。他一向以为雪原广大,就算年年前往那里的商人也从没进到过最深处,其中所知道的大小部落就有近千,这样的族落别说统一,光是想想就觉得根本不可能。
可是居然有人做到了,那个叫格日龙名的男人!
“真想见识一下是怎样的人,才能完成这样的功业。”洛宗的眼睛眯了眯,耳朵里传来城外的喊杀声与狼嚎声,挥手一剑,了结了一名登上城墙的胡族的性命。昨天夜里他便组织了一次夜袭,派出三千骑兵去假意偷营,自己则率另一队人马直冲胡人本阵,行斩将夺旗之事。谁知两队人马都还没摸到对方的营门边呢,就让军营里的狼群闻到了气味。派出去的那支骑兵全军覆没,自己这队也差点被狼骑兵围住,若不是最后快马冲回城里,九成九都要被狼群撕咬的不得全尸。
想到那些骑着雪白巨狼的骑兵,洛宗心里就忍不住冒起了寒气。他从十四岁跟随楚青阳,到如今也有十几年了。期间经历大小战阵也不少,更有多次深入雪原扫荡几个渐渐扩大的部落。可是雪原太大了,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有没有尽头,他只知道对一般人来说,启天山就是雪原的尽头,启天山那头是什么样子,只有最贪婪的慕州商人才知道。而眼下的这支大军,正是从启天山那头过来的,那让人惊惧的狼骑兵,如果是在平原上正面碰上,洛宗毫不怀疑大晏大部分军队都会被撕个粉碎!
“将军!西门被攻了个缺口,儿郎们顶不住了,您快去看看吧!”一名统领一边嘴里大口的喘着气,一边将脸上的血抹了抹道。
洛宗如同一道暗红色的闪电般迅速向西门奔去。一路飞驰,到了西门,果然已有不少蛮人登上了城墙。洛宗一气跃上城头,手中剑直如一道霹雳在空中一闪,在落地的瞬间,无数个胡虏人头凭空而起,脖子上还带起道道血柱。
城头上的大晏士兵见此一幕无不精神大振,本已快要消散的意志又迅速集中起来。周围雪原上的胡族战士却都呆了一呆,一时都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待又看清城墙上自己同袍的人头还在滴溜溜的转动,这才惊恐的大叫起来,看向洛宗的目光如同见了鬼一般,两腿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他们本是雪原上刚勇无畏的勇士,他们不怕野兽,不怕风雪,不怕任何敌人,然而在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后,他们的意志忽然崩溃了。雪原上的人不怕任何东西,他们只敬畏鬼神。满身浴血的洛宗此刻在他们眼前,无疑就是一个索人性命的恶鬼。
洛宗一脚将一名还在发呆的雪原士兵踹下城头,大喝一声:“儿郎们,杀!”后面士兵也随着发一声喊,鼓起余下的力气再次与敌人厮杀起来。
雪原士兵早已失了斗志,没一会在城墙上的就被杀了个干净。正在此时城外忽然响起了两声短促的号角声,正在各个城门攻城的雪原士兵们迅速停止了攻击,转身奔回营去。
洛宗站在城头上,将喉咙里快要涌出的血强咽了回去。整整一天,他挥剑的手没有停过,他发出各种命令的喉咙也哑的快要说不出话来。最糟糕的是他体内的气脉已经受损,若再不静养疗伤,内伤恐再难治愈。
“备马,我要去节度使府上。”一旁的士兵恭敬的应了声“是”,下城头找马去了。
“胡人这次寇边约有三十万众,可谓来势汹汹。本来明化城里常备的士卒也有十五万,可大人走后,皇上又下了虎符调了十万人马往南。加上这些天守城的损耗,如今留在城中的只有三万多步卒,七千骑兵。所幸胡人还不擅攻城,一时也可抵挡,即使如此,明化城已经守不了多久了。卑职准备今晚就率七千骑兵从西门突围,再派兵转道南下,送夫人与公子、小姐上京与楚大人会合。还请夫人早做准备。”
洛宗只膝跪在地上,双手狠狠的握着拳头,心中实感到莫大的屈辱。若明化铁军在此,便是只有三万,他也敢保证明化绝不会丢!五万铁骑,五万铁衣卫,洛宗从不怀疑这就是南陆最精锐的部队!哪怕铁骑一对一的硬撼那可怕的狼骑兵,他也有把握有一拼之力。可恨这十万军队必须南下,皇帝的虎符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楚大人的那封密信,相比北边的威胁,南方的局面也已经开始越来越混乱……
楚夫人伸手将洛宗扶了起来,摇摇头道:“我是楚府的夫人,如今老爷不在,我代表的就是楚府。楚家守土有责,断没有弃城逃跑的道理。只是玉儿和恒儿还小,老爷也只有恒儿这支独苗,我不想楚家因此断后。晚上你便派出兵马护着他们姐俩出城吧,我留在这里,与此城共存亡。”
洛宗急道:“夫人……”洛宗心里一向对这位待人和善,又向来识大体的夫人都非常尊敬,此时听她要留在城里,心里肃然起敬的同时,一股深深的自责让他恨不得拔剑抹了脖子。主忧臣死,三杰与其说是朝廷的武官,倒更像是楚青阳的家将。
“娘!”楚舒玉站在母亲身后一直心神不宁的看着洛宗,忽听母亲的决定,当真是又惊又急,只道:“娘若不走,我也不走!”楚夫人怒道:“娘的话也不听了?”口气又缓了缓道:“你弟弟还小,你做姐姐的出去了要照顾他的。恒儿娘亲去的早,这些年有苦一直憋在心里,他又与他父亲不合,你这个姐姐怕就是他最亲的人了。早些准备准备,将来找到你父亲,也能替我们报仇。”
楚舒玉急着还想再说些什么,楚夫人扶了扶额头道“行了,我累了,你先带洛宗下去休息吧,我还要找恒儿嘱咐几句。”
楚舒玉含着眼泪应了一声,低着头一言不发出了大堂。洛宗郑重向楚夫人行了一礼,转身也跟着走了出去。
洛宗随着楚舒玉穿过几个弄堂,又过了几条长廊,经过明湖又出了几座假山,走到一座凉亭的时候,洛宗再也忍不住了,苦笑道:“玉儿,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守了一天一宿的城,这会真正是又累又饿。玉儿,你再这样绕来绕去的,我没被胡人杀了,到先让你饿死了。”
“你是我什么人,叫我‘玉儿’、‘玉儿’的?”
“玉儿,你……”洛宗正想说什么,一低头却发现楚舒玉眼泪又已掉了下来,到了嘴边的话又诺诺咽了回去。
“你打了一天一宿的仗,昨夜又险些没有回来,难道就没想过我有多担心。”话到这里,楚舒玉眼泪已经是掉了下来。
洛宗一下慌了神,细看楚舒玉脸庞,见她脸色灰白,眼睛周围更是有淡淡的黑眼圈,心知她必是因为担心自己而没有好好休息,心中更是一片感动,伸手便要给楚舒玉拭泪,却发现手上红的、黑的,五颜六色,只好把手藏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声。
“你为什么叹气?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厌烦我了?”楚舒玉话一说完,眼圈更红了。
洛宗忙道:“怎么会?玉儿是全天下最美最好的姑娘,我怎么会烦你?”
楚舒玉这才拭了拭眼泪,红晕着脸道:“那你为什么叹气?”
洛宗长叹一声:“本来在楚大人上京前,我便要向大人提亲的。若不是因为皇帝突然下了圣旨召大人入京,你我说不定早已成亲了。此时城外大军压境,四面围城,胡人骑术本就了得,如今更有那古怪的狼骑,我虽已报了必死之心要护着大人一家周全,但就怕还是无法躲过他们的追击。”
楚舒玉脸现坚毅之色,道:“那也总好过坐以待毙。宗哥,明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母亲留在这。我晚上用药将母亲迷晕,再带她一起走。哪怕将来母亲怪罪,我也认了!”
洛宗微微笑道:“好。”又道:“玉儿,明日一别,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老天待我真是不公,既遇上了你,既与你相知相爱,却还要派出这么大的阵仗将我们分开。哈哈,三十万大军,这老天真是看得起我们。”
楚舒玉脸色一变,急道:“宗哥,你不与我们一道走?”
洛宗点点头:“大人走后将明化城都交与了我,我便是这里的主将,自当与明化城共存亡。明日送你们突围后,我带一半骑兵再杀回来。哪怕多杀一个胡人也是好的。说不定运气好,能偷偷摸到胡人的大营,杀了他们几个头人。”
楚舒玉只觉得一阵气苦,无力的道:“好,好,你们都要留下,都要留在这等死,我便是出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弟弟如今也十三岁了,并不小了,我又能照顾他什么。既然如此便都不走了吧,要死就都死在一块好了!”说罢一摔胳膊扭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