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我猜你就在这里,整天也不知道多读读书,就知道乱跑。快随我回去,父亲叫你,怕一会就等的急了。”
楚恒刚走出废园的大门,迎面就碰上了姐姐楚舒玉。自他亲娘死后,全府上下便只有这个姐姐他最亲近,因此见姐姐数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乖乖跟在后头回府去了。
“家里出了事,待会见了父亲,千万不可顶撞。”
楚舒玉边走边向弟弟叮嘱着,听得楚恒只轻轻“嗯”了一声,本想再多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只好轻叹口气,不再言语。
“打架了?”刚一进后堂,楚青阳便面无表情的看着儿子道。
“是。”楚恒同样面无表情的回答。
父子两人相似的面孔,同样的表情,面对着父亲淡淡的注视,楚恒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两只手却在不知不觉的握起了拳头。
“老爷……”
“父亲……”
楚舒玉这才看清弟弟裤管上有个脚印,见父子两人你瞪我我瞪你,便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她母亲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倒是同时出声求情。
楚青阳轻轻挥了挥手,母女二人便都不敢做声了。
“赢了还是输了。”
“他们七个人……”
“我只问你赢了还是输了!”
“他们没赢,我也没输!他们打了我好多拳,我都还了回去!”楚恒忽然仰起脸来,对着父亲大声道,眼神不服输的与父亲对视着。
“哼,没赢没输,这算什么?从明天起你便开始学‘狂龙御兵术’,连个架都打不赢,没的给我楚府丢脸。”见楚恒呆呆的看着自己,楚青阳喝道:“出去吧,以后不准随便出府!”
楚恒这才回过神来,向楚夫人与姐姐作了一礼,理也没理坐在上面的楚青阳,转身出了房门。
“老爷……恒儿这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别生他的气。”楚夫人有些担忧的看了丈夫一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楚青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哂笑一声:“再过两个月就十三了,还不懂事?我知道他恨我,没关系,他母亲的死却是因为我的关系,他要恨便恨吧,总比把气撒在别人身上的好。”
“景华妹妹是因我死的,怎能怪到老爷头上?这孩子命苦,眼见自己的亲娘殒命,平时连句话也不多说,如今性子更见沉郁,听说就是在学堂上也没个朋友,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死后下到幽冥,我也没有脸面去见我那景华妹妹。”说着楚夫人脸上垂下泪来。楚舒玉忙上前去安慰母亲,从怀中掏出手绢给母亲拭泪。
沉默了一会,楚青阳忽道:“恒儿以后只怕要夫人多费心了。”
楚夫人止住了哭,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看着楚青阳道:“恒儿我自会好好待他,怎的听老爷口气,好像……”
楚青阳苦笑一声:“你没见皇上派了那个胡公公招我入京?只怕是进京容易离京难。”
楚夫人与楚舒玉俱是一惊。楚舒玉道:“父亲莫不是多心了,圣旨上不是说只叫父亲进京商议北胡事宜么,商议完了自当回来,怎的却说离京难?”
楚青阳嘿嘿一笑,宠溺的看了楚舒玉一眼:“傻孩子,圣旨上说雪原上的胡人犯边,因此叫我上京议事,可即是胡人犯边,哪有把镇守大臣调回京的道理?况且我镇守北疆多年,北胡虽偶有冲击边关之事,可多半是小打小闹,折腾不起什么风浪。就算真有大规模犯边之举,我镇北节度使都不知道,他京城里的那些大臣们是怎么知道的?”
楚舒玉听的脸色发白,看了看母亲,发现母亲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多少。
“嘿嘿,当今圣上还未成太子时就曾派人过来拉拢我,我楚青阳得先皇知遇之恩,便只听先皇一人令下,便是皇子也没资格叫我听命。如今先皇已去,陛下怕是要拿当年我等不识相的开刀了。”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楚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不安的看着丈夫。
楚青阳想了想,道:“我走后会将洛宗留下主持大局,你们有事可与他商量。待我入京后,若真有什么变故,会让追影回来通知你们。哼,若事情真的向最坏那方面发展,我楚青阳可也不是好惹的,就是在京城也定要把天捅个窟窿!”
楚舒玉心中黯然,父亲从一介兵丁做到牧守一方的节度使,早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仗阵。虽然这些年养了性子,但从多年的战场生涯中留下的那种血腥味十足的冷厉气质却依然顽固的刻印在身上,常人就是长时间与他对视都会浑身战栗,哪怕这些年父亲在书画方面上的造诣已经让他在帝国的文人中备受赞誉,常常也会和一些大儒们书信来往,但他骨子里永远都是一名纵横沙场的无敌将军,哪怕天塌地陷,也只会越挫越勇!
楚舒玉对父亲盈盈一礼,道:“父亲您只管放心上京,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弟,若皇帝真想对我们楚家不利,我无论如何也会保着母亲和弟弟周全。”
楚青阳凝视女儿片刻,点了点头,道:“好。”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交到女儿手上。“我以前只当先皇治下,国富民安,这武人便无多少用处,因此不教你弟弟武艺,只粗略让他懂些拳脚,无非是想他多读些圣贤之书,盼着将来做个文臣,如今看来……嘿。你弟弟的根基打的晚了,我叫他从明天起学‘狂龙御兵术’,怕还是有些强人所难。这盒子里装的是‘璞真丸’,是早年我遇到的一个紫青山上的术士赠与我的。里面有两颗,你每天刮一点药粉下来,和在茶里给你弟弟喝了。三年之后,当可补上幼时缺少的根基。”
楚舒玉说了声:“是。”小心的将锦盒揣在怀里。
“老爷打算何时上京?”楚夫人仍旧愁眉不展,只因担心丈夫挂心,想问的话最后便只说出了这一句。
楚青阳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道:“三天之后吧,恒儿的‘狂龙御兵术’还要指导一下,而且有些事情也需要安排安排。”
当晚楚府大摆筵席,明化城中文武主要官员悉数送去请帖,除了有公务实在脱不开身的,基本上全都到场。
楚青阳将胡公公请来坐到上首,胡公公推让一番,便心安理得的坐了下去。底下一众武将都是脸色难看,当兵打仗的本来就瞧不起这些没“种”的宦官,如今这死太监还坐在自己的上面,楚大人亲自陪酒。有几个将领当场就要发作,见楚青阳将眼瞪了过来,也只好哼哼几声,闷头喝酒。
酒过三巡,胡公公打了个饱嗝,醉兮兮的对楚青阳笑道:“楚大人,您这明化城可比京城差远了。就瞧您请来的这几个姐儿,那模样就比京城的舞妓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等您到了京城,咱家带您到有名的几个园子去逛逛,保管您都不想回来了。”
楚青阳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平时从不涉足烟花之地,没想到到了京城,还要个太监带自己去逛青楼,真是岂有此理,莫名其妙。
只听楚青阳下首一人笑道:“公公对京城的好去处如此熟悉,莫不是总逛园子的?”
楚青阳佯怒道:“文轩,不得无理。”转头对胡公公道:“公公见谅,这文轩是我镇北军中参军,平时说话随便惯了,还请公公不要怪罪。”
胡公公哈哈一笑:“咱家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震北军中有三杰,文轩、洛宗、追影,都是即会用兵,身手也厉害的很。将军这样的人物,咱家哪有资格去怪罪?不过这位文大人还真说对了,京城里的园子咱家还真没几个不知道的,就是新开的那家逸轩阁,咱家也是头开张便去瞧了瞧,那里的几个小娘儿,啧啧,真叫个水灵。看文大人也是一副好皮相,想来也是同道中人,来,你我同饮一杯。”说着吱溜一声先喝了个干净。
文轩一拍手掌,口里笑道:“妙哉妙哉,佩服佩服,在下与公公比起来,算不得好皮相。”也是举杯一饮而尽。
同坐一桌的追影与洛宗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古怪,哭笑不得。
楚青阳咳嗽一声,对胡公公道:“公公常在皇上身边办事,不知皇上有什么喜好,我也好准备准备,一同带上京去,表些心意。”
胡公公哈哈一笑,拍了拍楚青阳的肩膀道:“楚大人这话可问对人了。别的咱家不知道,但当今圣上的喜好可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咱家可是陪着皇上长大的,陛下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咱家就跟着伺候了。不过说句不中听的,楚大人这里物产不丰,还真没什么皇上能看的上眼的。”
“哦?”楚青阳认真看了胡公公几眼,还真没想到这太监竟还是伺候皇上长大的,不经意的笑道:“不知朝中关于北胡犯边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胡公公可知道么?实不相瞒,胡人来犯的消息此前楚某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若不是朝中有能人探来了消息,真出个什么意外,楚某身为节度,恐就愧对先皇与陛下了。”
却见胡公公眼睛忽然一红:“楚大人真是大大的忠臣啊,兢兢业业护守边疆却还唯恐愧对先皇与今上,若是朝中大臣个个都如楚大人一般想着为陛下分忧,我大晏何愁内忧外患,陛下又怎会整日茶饭不思?”
楚青阳与文轩对视一眼,端起酒杯对胡公公笑道:“公公莫不是说错了,我大晏自先皇开创三十年盛世,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四海升平,何来内忧外患之说?看来公公却是喝多了,哈哈哈哈……”
胡公公突然趴在桌上,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楚青阳与同桌的三杰都是吓了一跳。大堂里本来颇为喧闹,胡公公一哭,四周便都静了下来,底下不知出了何事,都一齐向这边看来。
楚青阳向文轩使了个眼色,文轩会意,起身对底下众人笑道:“胡公公不胜酒力,众位同僚继续饮酒无须在意。这酒可是楚大人珍藏了十年以上的陈酿,各位尽量多喝,可不要舍不得,便宜了楚大人。”底下众人大笑,复又热闹起来。
楚青阳没好气的看了文轩一眼,对洛宗、追影道:“你们留下陪下面文武饮酒,我去去就来。”洛宗、追影起身应是。楚青阳在一侧托起满脸鼻涕眼泪的胡公公转身向内堂走去。
到了内堂,楚青阳将胡公公带到自己的书房,将他放到椅子上,这才问道:“公公因何哭泣?”
“楚大人,这大晏朝就要亡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