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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记忆中的老舍先生(11)

老徐从此再没给兰英打电话,但总给旅馆打电话,向经理打听兰英的情况。开始时经理说:“太太很苦恼,已经两天没上海边了。每天只在屋中念法文字母。”过两天说:“太太屋里传出了笑声。”再往后只说:“太太一切很好,其他的无可奉告。”老徐说:“你能不能具体讲讲?”对方说:“不行,太太交代过,没她的同意,什么也不能说。”

老徐放下电话高兴异常,但又奇怪,既然能够用法语交代事情,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是不是生自己气了?又等了两天,他急了,于是他就给兰英打电话,从上午到下午,一遍又一遍一直也没人接。他做了各种猜想,每种猜想都使他很担心,他开始怀疑自己这硬逼她学法语的办法是不是有欠周到。万般失望之际回到家。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抬头一看,自己家窗户灯亮了。他有点喜出望外,急忙跑到楼上。兰英竟然扎着围裙做饭呢。他惊讶地问:“你几时回来的?”她用法语说:“饺子都包完了,还先到超级市场买了趟面粉。得有3小时吧!”他用汉语问:“你坐的那班火车?”她仍用法语说:“谁告诉你我乘坐火车了。”他也只好改用法语说:“你乘飞机回来的?” “有钱没地方花去了,这点路我乘飞机?我租了辆汽车。”他忙问:“谁开车送的你?” “咋把人看得这么扁?怎么非得叫人开车送我,就不许我自己开车回来?”老徐没想到自己的媳妇这么能干,比那些花钱上大学的留学生强多了。忙心疼地说:“又学法语又学开车,这几个月把你累坏了。”兰英说:“连监督劳动的零头都算不上。倒是今天一通忙活,有点累,吃过饭你把门口那辆车送还租车公司吧。放到明天又多花半天钱。”老徐红着脸笑笑说:“跟你服个软吧,我来巴黎这些年,还没学会开车呢!”

老徐有了个温暖、幸福而又舒适的家。过了一年光景,兰英的治家本事和她的法语一样,在巴黎华人中被传为奇迹了。她不认识中文,但能读写法文。从法国报刊上学会西餐烹调、服装剪裁和缝纫机操作,并且练会了使用理发工具,从此就不许再到外边买衣服、理发。请客也是自己下厨。她自己动手腌咸菜,磨豆腐,按山东习惯把新买来的袜子底剪开,镶上一双绣了花的布袜底才给丈夫穿。这本是山东人为使线袜多使用几天采取的加固措施,不料却收到美学和商业的效果。有天老徐跟一位艺术品商店的朋友去日本料理餐馆,老徐脱了鞋,露出脚上这绣花袜底的袜子,把那位艺术商人看傻了。问道:“我的天,你是皇帝吗?怎么把这么高贵的艺术品蹬在脚下?”老徐说:“这是我太太做的。”那人仔细欣赏半天后,坚决请老徐把太太找来,兰英来后,就在餐桌上那人与她谈妥了一笔生意:长期收购她的刺绣品。法国人把她绣好的袜底,几个一组,捏成花形、八角形,镶进玻璃镜框内,挂在墙上跟油画一样当装饰品。那位商人买断了他今后所有作品,独家经营,在巴黎很出名。

到了这时,老徐只有对太太心服口服,把家里这片天下,双手交与她去大权独揽。老徐说不清兰英如何运筹,只知道自己的薪水没增加,生活水平却大大高于以前,而且还有了积蓄存款。当拉丁区有一幢地段很好,质量也佳的房产要出售时,兰英竟毫不犹豫买了下来。

回国

经济状况改善后,老徐很想为家乡做点事。但想到太太提出的永不回乡的条件,知道家乡在她心里造成的伤害,估计很难获准。这笔款项不是小数,又不能先斩后奏。便硬着头皮,绕着圈子跟兰英商量:“兰英,自从有了你,咱这家才兴旺起来。这是你给我带来的福气,可要是没有咱家乡的帮助,没有咱中国的文化,山东的民风,我上那找你兰英去?”兰英笑笑说:“有啥话你说,别跟我绕脖子。” “我想谢谢生我养我的家乡。”兰英半天没吭声,最后眼里含着泪说:“再叫我寒心,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啊,你要捐钱我不拦着,可我绝不跟你回去,也别写我的名字。我希望忘了那边的人,也希望他们忘了我。”

老徐第二年只身回中国,给那里的小学捐赠了些电教用品和资金。背着兰英还是用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名义。

看来一切都那样如意。不料过了两年,却有本小说传到了海外。小说中写了有一海外华人,回家乡找了个老婆,以此招摇撞骗,说他如何爱国,国内也有人替他吹嘘,谁知有一天他醉酒后吐露真情,人们才知道他患有“性无能”痼疾,在外国根本找不到老婆,才回中国干此缺德事。因为只有中国女人才会为了钱嫁给个天阉之徒。这一下人们才看到他丑恶的真面貌……小说是写得极有才气,博得几记掌声。作者在掌声中又在报上发表声明:“本书是概括典型,绝无影射攻击成分,若有人自己对号人坐,作者概不负责。”

这一来反倒引起好心人的猜疑:欧洲华人中,跟国内农村姑娘结婚的惟有老徐一人,偏是这位老徐得罪过写小说的人,世界上就有这么巧合的事!

原来以前中国去了个什么代表团,在巴黎作公开演讲。老徐和他几个学生也在下边听。有位先生的讲演老徐和他的学生听着都不大赞同。老徐为人耿直,等那人讲完便站起来提了个问题,以示对其言论不为以然。不料这就得罪了那位不可一世的人物。当场给以回击。而这又惹恼了老徐的法国学生们。这一来,又引起了新闻界的注视。巴黎出的左派中文报纸《欧洲时报》便就此发了篇报道。演讲先生看了很愤怒,回国后就采取打官司抢原告的方针,散布说此次出访一切都好,就是在演讲时有个台湾政治背景的人出来捣乱。偏有人爱较真,写信到巴黎向有关人士打听实情。有关人士回电却说老徐是出名的爱国人士,这件公案才不了了之。

当人们把小说一事告诉老徐。老徐听完一笑说:“真是骂我又怎么样?人生一世,谁还没挨过蚊子叮,臭虫咬?骂人的丑还是被骂的丑,人间自有公论。”

朋友们特别同情兰英,这样一个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善良的女性,连中文小说都没看过,却无缘无故遭舌刀笔剑之害。背后放箭者又让她无处辩理,岂不欺人太甚了?正当大家为兰英鸣不平时,这个用笑脸面对世界的女强人,突然放弃多年的誓言,带着4个孩回到了中国来。

我见他们夫妻连背带抱,把4个挨班大小,长得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孩子拖下飞机,既同情又可笑。我问:“平时你们把孩子交给老太太照看,这么远道回来,怎么不留两个在那边?非全带回来不可呢?”兰英说:“我就是为了孩子们才回来的。叫他们看看祖宗生活的地方,也叫家乡人看看孩子们。”

旁边有位来接他们的乡亲说:“都回来的好。叫人们看看,没做过缺德事的人,不怕人诅咒断子绝孙!”

陶然亭的朋友

春节去香港探亲,归来后见到讣告,郭少衡先生去世了。我们陶然亭的“聊友”又少了一位,心中又一次说不出的惆怅。

少衡是名老生郭仲衡的儿子。郭仲衡先生是“春阳友会”名票,后来下海与程砚秋先生长期合作。少衡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做法,一边上学一边学戏,中学毕了业戏也学成了。因为有仲衡先生的关系,所以他有机会向张连福、雷喜福、陈喜兴、陈彦衡、陈秀华诸名家讨过教,后来又正式拜杨宝森为师。

据朋友讲,少衡学艺是非常刻苦的,所以练就几手绝活。他唱《潞安州》最后自刎时。头上的甩发先竖直,然后朝四边均匀散开,俗话叫“万朵莲花”或“莲花盖脸”,似乎这手活在近几年来已无人会使(记得刘斌崑先生早年唱活捉,也有这个表演)。少衡在《临江驿》中的跑伞,也是一绝,先看圆场,雨伞突然像被风刮起,在空中连翻几个身,他在底下一个吊毛过去,恰好接在手里。

少衡一生对于充实自己的文化修养,从不放松。他从张大干学过画。他画工笔仕女、花鸟很有风采,我见他画过一幅荀慧生先生“红娘”的画像,不仅神似,而且把京剧化妆的色彩和手法运用到了绘画上,极有特色。他还爱好书法,隶书写得很有气势。他是名角,却从来不拿架子,忙的时候画布景、搬道具,什么都干,为人又谦和。50年代京剧一度上座不好,他主动提出降低自己的待遇,把一百分戏份降为十五份。所以曾不止一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出席过全国的“群英大会”。

我和少衡认识,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在陶然亭避难之时。当时一些被赶出正常生活的“牛鬼蛇神”们无处可呆,就到陶然亭来以打拳练气功为幌子,呼吸口较自由的空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戴红袖标、唱样板戏的革命造反派们在显眼处晃着膀子横行;划人另册的专政对象们自然就远离他们,专找山背后树林深处活动,久而久之,常在一个地方练拳的人就聚成一伙,打完拳也坐在一起聊聊天。当然不谈政治,不说国事,专找废话和闲话说。我们这一伙人的核心就是前北京戏校的副校长、著名京剧音乐家沈玉斌先生,成员虽不固定,常来的即有钱富川、荀令文、侯玉增、唱八角鼓的曹宝禄、唱梅花调的尹福来。少衡也常来,他来时多半坐在一边,静听别人说话,换个笑,自己从不插嘴。有一年桂花开放时,沈玉斌先生用桂花熏了点鼻烟,分给我一包,我请大家品尝。我用烟壶往各人的手掌中倒,有人说:“这不能倒,应用烟铲来挑。”我说市面上早已买不到烟铲了。少衡在一边说:“我还保存着一个,送给你吧。”我想人家保存的东西,不便夺人之爱,连忙谢绝。可是第二天他仍把它带来了,是一柄象牙的极精致的烟铲,应是武壶中用的,如今成了我们友谊的一件纪念。我把它和几个名贵烟壶收藏在一起。很少舍得用。

为什么在陶然亭聚集这么多的文艺界尤其是戏曲界的朋友呢?这有点历史原因和地理原因。

大清国时代,戏院不准开在内城,倡优也不准在内城居住。而前门外西半部,是各省进京的要道。古时南方各省进京,有水旱两路,水路走通州,顺通惠河进东城,码头在什刹海一带;旱路则由长辛店、卢沟桥进来,进广安门。北京城内的街道是方方正正的,只有两个地方有斜街,一是什刹海旁的烟袋斜街,是水路来的客人们上岸后奔鼓楼走出来的;另一处就是前门外靠西这一片地方,什么樱桃斜街、王寡妇斜街等等,是走旱路的客人进了广安门后,为了尽快到达前门大栅栏一带的闹市,取捷径走出来的。这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里既是必经之路,进城来的人走乏了,就要休息,于是客店应运而生;住店还要吃饭,于是饭馆就平地而起。外地进京之人,除去放生意、办公事还要应酬、消遣。倡优不准进城,这里又是做生意的好地方,何不在此发展呢?于是这里便成了北京的头一个“红灯区”,赛金花、小凤仙全是从这里出来的。有色尚需有声,当然也少不得听戏品曲的所在,所以戏院也就集中在这里。三庆、庆乐、中和、广德全在这一区内。要唱戏少不得立科班,斌庆社、富连城相继成立,也在这一片地方。人们登台于斯、教学于斯,住也就尽量在这一块地方安居。而且旧社会艺人地位低下,大家聚居一起,成一个社区,要比与其他人杂居舒服些,所以上至王瑶卿、梅兰芳、谭鑫培,下至打下串的,箱倌跟包,也住在这。这一带就成了戏曲艺人的大本营。

陶然亭的地址在先农坛西,虎坊桥南,距离艺人们的住区不远,地面开阔,有水有树,便于早上遛弯、喊嗓、练功。陶然亭再往西,是梨园界的墓地和“梨园先贤祠”。先贤祠正殿供着梨园界前辈灵牌,过年时这里有祭祀;艺人们有了纠纷,也常在这调解;平日有几个武功师父早晨在此设帐,教梨园行子弟练基本功。这近百年来就成了戏曲艺人天天遛早的地方。解放后陶然亭辟成了公园,环境变了,人们的习惯并没变,何况中国、北京两大戏校全都设在陶然亭隔壁,所以直到今天它还是戏曲界同人经常去的地方。

“陶然亭”这三个字有两层含义。一是指那个不像亭子的“亭”,一是指这一带地方。

“亭”建在靠城墙根的一个土岗上。这里原来有建筑,乃“文昌阁”。因为各省进京科考的秀才们也多住京城西南这一带,所以香火很盛;秀才们吃饱饭爱掉文袋,烧完香往四处看看,见城楼堞墙,绿苇红叶满有诗意,就给这土岗起名叫“锦秋墩”。康熙年间有位文人做了工部郎中,名叫江藻。大概工部郎中派工用料可以占公家便宜,全部报销,他就在这锦秋墩上、文昌阁旁盖起一圈廊宇,四面开窗。秋天在这地方喝酒谈诗很敞亮,便取自居易的“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诗意,取名“陶然亭”。解放后这里开过茶座,还开过饭馆,卖陶然亭湖里打上来的活鱼。后来发现当年毛泽东、李大钊都在这地方进行过革命活动,便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然茶座和饭馆就搬家了。刚打倒“四人帮”时,作家协会创办《民族文学》杂志,编章部没地方办公,曾租了这地方的几间房作编章部,无奈文物保护单位不许生火,喝水吃饭都困难,冬天取暖也受限制,只好搬家。

陶然亭下是一片湖水,过去是有芦苇的。这地方本极荒凉,光绪甲午年间忽然传出水中出现了水怪,吼声如牛,有人说看见它半夜从水中跃出,头如磨盘,两眼光芒刺人,张着血盆大口,并声称专吃洋鬼子。一传十十传百,全北京的闲人与忙人就都赶来看,小贩们见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就在湖边摆起各种吃食摊、杂货摊、香烛摊。大清国京兆尹下令禁止观看,谁也不听,只好派兵到湖中抓水怪,说是兵从东边下水,水怪在西边吼叫;兵赶到西边,水怪又从东边冒头。皇太后见“剿”法无效,改为“抚”法。请二百名和尚道士来建法棚,作法事,诵经拜佛,焚表烧香,要和妖怪交朋友。没几天日本人在大东沟外打起仗来,整个北洋舰队泡汤了,才把这妖怪的事不了了之,而湖边也就形成个小市场。

湖北岸也有个土岗,上边也有几间房屋,但名称没有南边的雅,名叫“窑台”,是明朝烧砖瓦的地方。湖水中有几处高坡,原有树林,树林中有不少坟墓,石评梅高君宇合葬在此,有位以喝酒闻名的“醉郭”墓在此,赛金花墓在此。还有两个墓一叫“香冢”,一叫“鹦鹉冢”。“香冢”前有墓碑,碑文颇有文采,曰:“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日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又诗云:“萧骚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落尽夭桃又浓李,不堪重读瘗花铭。”而更有警世意味的倒是“鹦鹉冢”的铭文,那只鹦鹉很灵巧,会背诗,主人不在家时被猫咬死了。主人写给它的铭文说:“文兮祸所伏,慧兮祸所生,呜呼!作赋伤正平。”

说到陶然亭来的戏剧界朋友,多半是来喊嗓的,是指太平盛世。我到陶然亭后所认识的这几位朋友,却一个也不喊嗓。因为那时是“文化大革命”正在“彻底完成”之际,这几位朋友是被革出艺术界的,不敢再喊。我们只是默默地打拳,小声地闲聊。我们之外喊嗓的人是有的,多半二三十岁,身穿红卫兵的假军装,张口就是:“听罢奶奶说红灯……”再不就:“朔风吹,林涛吼,万千气象。”一听这个,我们就赶紧缩紧头,把脸扭向山坡。我们的“首领”沈玉斌先生,是北京戏校创始人,第一任副校长。有人就小声开玩笑说:“沈先生,别扭头啊,这是您的学生!”沈老往地上吐一口唾沫说:“别骂我了!您听听,满嘴牛黄马料,我有这种学生吗……”所以至今我一见到站在台上或电视屏幕前,厚着脸喷吐“牛黄马料”,并大言不惭介绍自己的“成功之路”者,总想起沈先生来。单就这句唱词看,本没什么不好,但一听这唱词就使人想起提倡它的那位“女王”和他们制造的地狱,就不由得毛骨悚然。这是符合巴甫洛夫条件反射论的。如果我们面前有个孩子,你每天叫他听贝多芬的《月光曲》,听一个乐句打他一鞭子,如此重复几百次,我相信你即使手中不拿鞭子,他听到这乐曲也会浑身发抖。你再骂他说“贝多芬的音乐是美的,你不会欣赏是愚蠢的表现”,他也还是厌恶那音乐的旋律,这是弹琴的人无法理解的。

在我们这一群朋友中,只有一个人唱样板戏而不遭到我们反感。此人姓励,人称励八爷,他是电话局职员,从北京有电话局那天起,他就是职员。他给荀慧生、马连良、谭富英都安过电话;他是戏迷,从小就住在黑窑厂,是赛金花的邻居,也是参与为她治丧的一个人。他和许多著名演员不仅认识,而且从孩子时就跟他们在陶然亭一块遛弯。他的记性又极好,凡朋友们唱的戏,他都会唱。因为他都给他们捧过场,不是会唱一段或一场。每场戏从锣鼓点到胡琴谱全会。不管哪个行当哪个流派,他全会。有的演员学“马派”,忘了一段词,就来找他,“八爷,《十老安刘》那一段怎么使腔?您给我捋捋!” “好!”他马上整出戏给你唱一遍。可他没上过台,他的嗓子不好。他惟一的消遣就是早上进陶然亭,一边遛弯一边唱。一出戏从开场唱起,围着公园遛一圈,恰好唱到闭幕。他边唱边白边做手势身段。别人看他笑他,他全不理,自得其乐。可“文化大革命”一来,坏了,他进了公园刚念一句引子“金井锁梧桐”,一群剧团的红卫兵把他围上了:“怎么着小子?你敢放毒?”吓得他不敢再唱。可是他不唱戏比生病还难受,几天下来,又黄又瘦。他说:“这怎么办?不让我唱我要憋死了!”朋友们只好劝他:“没法子,你就改唱样板戏吧!我们不怪你!”从此他就改唱样板戏。可红卫兵听见了还是要斗他,因为他唱的比哭还难听。

励八爷除去会的戏多,一天唱一出自娱,还有两大特点:收集戏报、小报,熟悉陶然亭的掌故。他大概从民国初年就收藏海报,每看一出戏,便把海报保存下来。要查哪一年北京的什么戏院演过什么戏,谁参加演出,你去找他,决不会叫你失望。这个爱好保持下来,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没海报可收集了,他就收集各种油印、铅印的传单、小报。什么“打倒彭罗陆杨”啦,“击退二月逆流”啦,他全有。“文化大革命”过去后,文物部门发出启事要收买“文物”,他捧着这些去卖,人家看了一眼,说这算不上文物,不予收购,他心中十分委屈。我本有意把他这些东西买下来,认为这实在也应算难得的“文物”,又怕他碍于朋友交情不肯收费,迟迟未开口,后来听说他一怒抱到收废品处,当烂纸卖了。我后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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