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在我们今天熟悉的明朝题材古装剧中,扮演反派角色最多的明朝职业是什么?绝大多数人的答案,恐怕只有一个——太监!
看看诸多古装题材的明朝剧,尤其是武侠剧就知道了。虽然里面偶尔也会有几位有良心的好太监,但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碰到的,一定都是作恶多端的坏太监。而且级别越高的坏人,也大多都是级别越高的太监。在里面贪污几个钱,练几招神功,杀几个忠良,祸害几方百姓,对这帮人而言都是家常便饭。而且越是坏事做绝了的,还越是不容易恶贯满盈,经常是被正派人物围攻,却怎么杀也杀不死,把人恨得牙根子直痒痒,冲上去咬死他们的心都有。
而放在许多后人对明朝历史的印象中,太监,也自然而然的成了这样一群人:啥好事都不干,啥坏事都干的欢。啥钱都敢贪,啥人都敢杀。皇帝是他们连蒙带骗教坏的,大明江山也是他们吃喝嫖赌祸害没的。要找大明王朝灭亡的罪人,这帮人第一个跑不了。
如果再对比一下历史记录中的诸多情景,会发现这样的印象也不无道理,在明王朝每一件比较丢脸的事情,甚至每一段比较丢脸的年代里,我们都可以很轻而易举的,从中揪出一个或者多个十恶不赦的太监来。比如从土木堡之战的惨败中,我们可以揪出王振,从明宪宗朱见深近二十年不上朝的懒惰中,我们可以揪出汪直,从明武宗朱厚照一生的荒唐享乐中,我们也可以揪出刘瑾,从木匠皇帝朱见深极品的作风中,我们更揪出了魏忠贤。这四个人,便是明朝大名鼎鼎的四大权阉,至于其他的时代,其他丢脸的事,我们若想从中揪出几个因此招我们恨的公公,翻翻官修明史就会发现,那会像一抓一大把般容易。
只是,明朝的宦官们,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强大到可以为一个王朝的灭亡负全责的地步?
姑且算这是真的吧。只是,假若是真的,那么对于每一个穿越到明朝,同时又怀着报国之梦,渴望建功立业的有志青年们来说,这些“权阉”们,恰恰将是他们面对的最直接,也最为强大的对手。
要想战胜一个对手,就要首先了解这个对手。所以要战胜太监,就要首先了解太监——明朝的太监。他们的组织机构,他们的典型人物,最重要的,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强大?
在许多人眼中,那些后来如雷贯耳的“权阉”们,他们的发迹之路,是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的。难在那成为太监的要命一刀,而容易在于熬过这一刀后,机缘巧合拍对了某位实权人物(皇帝或者皇妃)的马屁,从此摇身一变,从一文不名身份卑微,变成呼风唤雨权倾朝野。很无耻,却也很幸运。
然而对于每一位“权阉”而言,在他们看似很无耻很幸运的发迹之路背后,却都有着鲜为人知的,很艰难很辛酸,如炼狱一般的拼杀。要了解这鲜为人知的拼杀,却需要先了解他们拼杀的战场——明朝的宦官制度。
明朝的宦官制度,在各级官职名称,以及整个行政体制上,都与前朝有极大的不同。原因在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最为忌惮的事情之一,便是宦官专权。所以在明朝建国后,即使是宦官中品级最高者,也不过四品,俸禄不过禄米一石。同时内宫宦官的权力分配,也极度细化,号称内监二十四衙门,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如此庞杂的机构,也令宦官权力极难统一。这一条对于整个明朝宦官力量的消长,可谓贯穿始终:尽管朱元璋“禁止宦官干政”的愿望成为泡影,但他的宦官制度设定,却至少保证了一件事:细化庞杂的宦官机构,使宦官权力自身也难于统一,如唐朝宦官那样大权独揽,甚至操纵皇帝如木偶的闹剧,在明朝根本没有可能。
也正是这样的现实,确立了明朝历代权阉们唯一的人生追求:操纵皇权不指望,借皇权狐假虎威才是真。
可对于每一个初入行的宦官来说,即使是这样的梦想,也是前路漫漫,艰险重重的。如果说升官如爬山,那么从底层宦官,爬升到宦官中的顶层,则更像是爬喜马拉雅山。其艰难之处,正在于明朝宦官制度机构冗杂,等级森严的体系。
这个体系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山头多,所谓的“衙门”,最高官职不过四品,山头却有二十四个,这其中的十二监,分别为司礼监,御用监,司设监,内宫监,神宫监,御马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另外还有“四司”,分别是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以及“八局”,分别为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上述机构,合称为“二十四衙门”。按照现代管理学的理论看,这样的机构设计是极其不科学的,许多衙门的职能重叠,办起事来相互掣肘,单个衙门能够承担的职能,更拆分给多个衙门。如此一来相互牵制,办事效率势必打折。可朱元璋要的就是这样的不科学,谁都专不了权,也就谁都威胁不到皇权。
而无论我们走到哪个“山头”,再仔细看看其内部的等级结构,恐怕又会看到更不科学的景象:每一个单个的衙门里,都有森严的等级设定,比如十二监中,最高级别负责人统称为“太监”。(在明朝,太监一词只有宦官中最高一级的群体才可用),下面分别是少监,监丞,奉御,听事各级名称,最底层的为杂役。而在“八局”中,称呼则大同小异,分别为“经理”“管理”“监工”等名称,一样的等级森严。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山头林立,等级森严的体系中,初入行的宦官,从最低级别的杂役干起,不说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即使是在他所在的衙门里,熬得一个相对高一点的行政级别,恐怕也要把几十年搭进去。
而从这样一个体系中,自下而上熬上来,并最终成为宦官行业佼佼者,甚至能够青史留“名”的宦官,无论正邪,都当属其中能力最优秀者。
当然,除了能力之外,运气也很重要。有很多时候,一个宦官到底能够混成什么样子,从他刚入这行时,究竟被分配到了“二十四衙门”中的哪一个单位开始,就已经注定。因为“二十四衙门”虽然山头林立,但论分量,也同样是有差别的。
分量最重的,就是“十二监”中大名鼎鼎的司礼监,在朱元璋时代,他的职能只不过是掌管皇城出入关防,可到了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时代,他的地位便如一直蹭蹭上涨的股票,常年水涨船高,到明末的时候都是绩优股。原因正在于从那时起,他掌握了大明中央的重要权力——奏折批阅权和盖章权,尤其是盖章权,即影视剧中常说的“批红”,同时,在特务组织“东厂”成立后,东厂提督太监的职位,通常也都是由司礼监的二把手,即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也就是说,在山头林立的宦官体系中,司礼监既参与行政权,又掌握监察权,其权位之重,堪称二十四衙门中的翘楚。而在级别设置方面,司礼监分为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和随堂太监三级,外加他还掌管宫中负责印刷藏书的经厂,由司礼监提督负责,下属级别为掌司,即使是初入司礼监的菜鸟宦官,其行政级别也要高于其他衙门的“菜鸟”们,对于宦官来说,进司礼监,等于少奋斗十年。
而仅次于司礼监的,便是掌握大内兵权的御马监。按照《万历野获编》作者沈德孚的说法,御马监甚至可称为“十二监第一署”,在朱元璋时代,它只负责宫廷养马等事务,到了朱棣统治时代,开始从各地选拔精壮,组成由御马监掌管的宫廷禁卫骑兵,到了明宣宗在位的时候,他的规模进一步扩大,组成了拥有两万士兵的“四卫军”,他们开始在战场上扬名立万,则是在正统十四年的北京保卫战中,在明朝三大营精锐全军覆没土木堡的危机情形下,御马监骑兵在彰义门之战中力挫骄横的瓦剌骑兵,立下保卫北京大功。也从此成为名动天下的强兵,除了直接担负军事作战任务外,御马监的宦官们,还担负着监军责任,时常受命出外担任监军,并在各地担任镇守太监。其对军权的参与和话语权,使御马监的地位,自永乐时代开始扶摇直上,成为二十四衙门中的另一重量级机构。而明朝“山头林立”的宦官体系,也因此形状凸现:一个由司礼监——御马监——东厂构成的权力三角形。
因此,如果一个菜鸟宦官,有志成为宦官行业中的领军人物,那么他的第一步,便是要进入这个权力三角形,否则一时得势,也无法长久。
然而要进入这个权力三角形,仅凭运气也是不够的。后人在评说某宦官得势时,总喜欢把“逢迎拍马”当做第一原因,事实是,在明朝要得势,就要进入这个“权力三角形”,可要进入这个权力三角形,仅会拍马却远远不够。因为这个权力三角形里,无论哪一角都属于业务性极强的单位,只会拍马而没能耐的进来,不止毁自己,更毁单位。
而事实是,这两个足以令菜鸟宦官少奋斗很多年的衙门,其对成员的选拔标准,也是二十四衙门中最为严格的。明宣宗时代,明朝开始在内宫设立“内书堂”,由大学士教授宦官读书。这可以说是明朝的“太监培训班”,这样的培训班,也不是谁随便可以进的,通常都是从新进年轻宦官中挑选,优先选择聪明或是肚子里有墨水的。后来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王振,就是因为其入宫前有过教书先生的工作经历,得以优先选用。且不论后来他做的事如何,单说进这个班,他确实够资格。御马监也是一样,这衙门干的是打仗的活,对武艺甚至军事谋略都有要求,在这个衙门崭露头角的不少宦官,诸如正德年间平定安化王叛乱的张永等人,都是有打仗真本事的。
所以能在明朝混到呼风唤雨级别的宦官,抛却人品不谈,论能力,都是有业务水平的。他们走向权力高峰的每一步,除了低眉顺眼的巴结外,更有咬牙切齿的拼斗,刀光血影中结结实实的杀出来!
放在明朝的“四大权阉”身上,正统时代导致土木堡惨败的王振,是在“权力三角形”中的司礼监里扶摇直上的。他之所以成为太监,是因为当时后宫“太监培训班”成立,明王朝面向全国征召各地教书先生,允许他们在有子嗣的情况下净身入宫,参加“太监培训班”,王振就是为数不多的报名者,入宫之后,他先上“太监培训班”,培训结束后,被安排在太子朱祁镇的东宫中,做了一名“局郎”,主要工作就是督促太子学习,教太子读书习字。并因此取得太子的信任,虽然有许多史料声称,王振是因为擅长逢迎拍马,并时常教唆朱祁镇玩乐,因此讨得了其欢心。但就朱祁镇对王振的称呼看,终其一生,哪怕后来君临天下,他对王振的称呼也始终如一:王先生。显然在朱祁镇的心中,王振并非是一个陪他玩乐的弄臣,而是一个认真教育他学习的老师。也因此,王振在朱祁镇登基后迅速青云直上,荣升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喧嚣一时。朱元璋生前留下的“禁止宦官干政”的铁牌,也被他叫人砸碎。明王朝历史上第一个“宦官专权”的时代,从他手中开始了。纵观他的发迹,很幸运,但归根结底,却还是因他的专业优势。
而比起有专业优势的王振来,同为四大权阉,四十多年后明宪宗时代的汪直,其奋斗道路,却要比王振坎坷得多。至少起点就要低得多,王振一入宫就上了“太监培训班”,毕业了就当“局郎”,走到哪里,人家都尊称他一生“王先生”,汪直却没有这样的尊敬,因为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被人鄙薄的战俘。
汪直是瑶族人,比起王振自愿净身入宫,他沦为宦官,却完全是被动的。成化三年(1467年),明朝广西大藤峡爆发叛乱,被名将韩雍镇压,当时的汪直,就是叛军中的一员,并在战斗结束后,沦为了战俘。明朝的规矩,对待叛军战俘,要选择其中部分人,净身后入宫做宦官。汪直就这样被选中了。
受人鄙薄的叛军身份,孤身入宫做太监,自然是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而且两大“少奋斗x年”的宦官衙门——司礼监与御马监,一开始统统与他无缘。他被分派到明宪宗的妃子万贵妃身边,做了一个普通的杂役。他那时候的年龄,史书上没有写,但十年后他荣升西厂提督时,《明史》上还说他“年少最得宠”,十年后尚且年少,那么十年前,他可能还是个孩子。
当然,这孩子唯一发迹的机会,可能就是他伺候的万贵妃,这位年长明宪宗十九岁的贵妃,却是其最为宠爱的老婆。可这女人性格暴烈,心机偏狭,可谓极难伺候。经常有小太监一不留神得罪她,轻则挨打重则处死,谁摊上伺候她谁倒霉。所以在当时无论怎么看,这个倒霉孩子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交待了。
然而奇迹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伺候万贵妃的汪直,很快就把万贵妃伺候的心花怒放,没进御马监的他,不出九年,就在万贵妃的扶植下,成为位高权重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牢牢抓住大内兵权。升迁速度如此之快,在当时也招来了诸多口水,比如文官集团首脑商路就写奏章骂他,同行之一,司礼监秉笔太监怀恩也背后骂他,可骂归骂,汪直该升官升官。
于是关于他的升迁,多数人认为,是靠了善于拍马,讨好了万贵妃。然而这么认为的人却忽略了:万贵妃,这个陪伴保护明宪宗度过最黑暗岁月,一生久历沉浮的女人,不是随便就能拍得了马屁的。汪直确是得了万贵妃的宠,那是因为,他有别人没有的本事。
和四十年前伺候朱见深他爹的王振一样,汪直也是有专业优势的,还不止一个。首先一项,就是他敏锐的洞察力和高效的行动力。凭这个能耐,他帮万贵妃缓解了一个最大的心病:后宫“计划生育”工作。
作为明宪宗最宠爱的妃子,万贵妃最重的心事,就是没能为朱见深生一个孩子。一开始生了一个,却不幸早夭,虽然被明宪宗专宠,可自己已过生育年龄,再生怕是不可能了。而宫里也有其他的嫔妃,万一有人生下龙种,再万一被立为太子,更万一明宪宗走在自己前头,那自己的下场,那是板上钉钉的惨了。
所以在亲子夭折的那刻起,万贵妃也就横下了一条心:我不生,别人也休想生。可这着实是个高难度动作,一是眼要尖,皇上今天宠幸了谁,明天谁怀孕了,情报是需要第一时间捕捉到的,解决行动也是需要快速完成的,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让老公明宪宗知道。既要敏锐洞察,还要高效行动,更要严格保密。这高难度动作,别说万贵妃这个女人家,就是换个壮老爷们,也得累趴下。
于是不怕累的汪直横空出世了,他行。
从接到万贵妃任务之后,近两年的时间里,汪直勤勉工作,就像他后来在御马监和西厂干的那些事一样,即使是最恨他的人也承认,这是一个有高效行动力的人和勤勉态度的人,皇宫的上上下下都密布了眼线,宫里谁怀孕,他第一时间就知道,知道了就毫无手软,抢在明宪宗知道前火速下手。之后的几年,他创造了一个空前的奇迹:在成化六年(1469年)皇长子朱祐樘出生前,整整三年时间,后宫里居然一个子嗣都没产下来。虽说这事干的缺德,但这种缺德,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凭着这件缺德事,汪直很快在万贵妃的扶植下步步高升,十年后已成与御马监掌印太监。而这时候另一件事,却更让他在万贵妃老公——明宪宗朱见深面前大展身手。当时京城流传着“妖狐”的流言,明宪宗命汪直调查,结果汪直一不大张旗鼓派兵,二不严刑拷打,自己仅穿一身破棉袄在京城化妆游荡,不出两天,就把京城的大街小巷的情报悉数打探清楚,如实汇报给了明宪宗。凭着打小报告的能耐,他在明宪宗的支持下开设新的情报组织“西厂”,与传统情报部门“东厂”分庭抗礼。从而将宦官界的监察权与兵权揽于一身。一跃成为堪与王振刘瑾魏忠贤齐名的权阉。
而汪直之所以能平步青云,除了强力的执行力外,却也因他另一项能力,这项能力,恰是之前王振的短板——打仗。
在汪直因开设西厂,招致怨声载道,不得不暂避风头后,他很快就在另一个领域找到了自己的荣光——打仗。以御马监总管的身份,他先是于成化十五年(1478年)监军辽东,击败入侵的女真部落,次年,又与兵部尚书王越搭档,率军抗击入侵河套的鞑靼部落,在战斗的关键时刻,他支持了王越“直捣黄龙”的战略,以骑兵突击鞑靼部设在咸宁子海的老巢,一举重创敌军。事后论功行赏,王越受封咸宁伯,成为明朝三百年里,仅有三位因战功得以封侯的文臣之一(另两位是明朝开国功臣李善长,和大儒王阳明),汪直的权势声威,也因此到达了顶点。
所以说,如果穿越到明朝,并恰好成为“权阉”的对手的话,无论王振还是汪直,都是极其不好对付的。王振是个专才,拥有文士的狡诈心机,汪直则是个通才,既有敏锐的洞察,更有超强的判断眼光,还有丰富的军事经验。遇到这样的对手,无论穿越成一个大侠,或是一个文臣,甚至一个武将,恐怕都会极其头疼的。
而这两位权阉的发迹路,在充满差异的同时,也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充满将自己的优势最大化,并一举奠定事业,实现人生目标的。而“四大权阉”的中的另两位:刘瑾和魏忠贤,却显然没这么好命,相反,这二位都是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岁月,经过日复一日的苦熬,不屈不挠的钻营,最终苦尽甘来,在人生进入中老年的时候,成功登上宦官行业的权力巅峰。
四大权阉中的第三位,正德年间的刘瑾,就是这种“大器晚成”的典型。正德元年他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四岁高龄,而他入宫成为宦官的时候,却只有六岁。为这一天,他熬了整整四十八年。
论做宦官的资历,刘瑾比起他之前的汪直来,是可以倚老卖老的,汪直还在大藤峡叛乱的时候,刘瑾就已经是后宫宦官队伍中的一员了,早在景泰五年(1456年),年仅六岁的他就因家境贫困,被他的谈姓父亲过继给了一位刘姓宦官做养子,从而净身入宫,也因此取了“刘瑾”这名字,后来他发迹,当年卖他的亲爹为求富贵,竟也跟着他改姓了刘,老爹为儿子改姓,在中国历史上,这也算少见。
而这些,当时的人,包括刘瑾本人,显然都是想不到的。这位后来气焰熏天到顶点的权阉,在当时却只是个见怪不怪的小太监:家里穷,被亲爹卖了,过继给别人当干儿。宫里的许多太监,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履历。
正因为见怪不怪,所以当晚辈汪直呼风唤雨的时候,身为前辈的刘瑾,那时期留在正史中的记录,却是少之又少。基本就是平淡无奇的干活,平淡无奇的混事,唯一不平淡无奇的,便是他几件让人啼笑皆非的倒霉事——先投靠弘治年间权倾一时的宦官李广,谁料刚投靠成功,李广却不争气的死了,接着李广做过的恶事东窗事发,被清算罪过,连带着刘瑾也被发配南京劳改。之后走了点关系总算回来,还得到了在乾清宫值班的差事,谁想上班第一天,乾清宫却莫名其妙着火了,自己差点挨烧不说,事后又被追责,差点论罪处死。
那时候的刘瑾,也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没有王振的学识机遇,更缺汪直的刚猛果决,不惑的岁数早过了,貌似也该知天命了——这辈子怕是混不出啥名堂了。
然而他真实的人生,却从这时候开始逆转了:烧了乾清宫,差点被砍头,逃过一劫后,没被送去劳改不说,反而又得了美差——被选入东宫做太子陪读,服侍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明武宗朱厚照,并很快得到器重,成为朱厚照身边大名鼎鼎的“八虎”之首,他后来的权倾朝野,只手遮天,都是以这件机遇为跳板。
经过平淡无奇的人生,犯过跟错人的罪过,倒过啼笑皆非的霉,却摊上了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这匪夷所思的便宜事,到底让人生已过中老年的刘瑾碰上了。
然而,从明朝人王鉴的笔记《震泽纪闻》中,我们却看到了另一个事实:刘瑾能占这个大便宜,绝不是瞎猫碰死耗子。相反却应了一句格言——机会总偏爱有准备的人。
刘瑾的“准备”,便是他有别于王振,汪直诸人的独特优点——能侃。
所谓样样通不如一门精,任何一门功夫,只要把其杀伤力发挥到最大,就必定无坚不摧。刘瑾,便是一个把侃大山功夫发挥到极致的人。
刘瑾的能侃,在《震泽纪闻》中有两段评价。一段是说他不太认字,有些文盲,但一张嘴相当厉害。另一段则说他粗通一些文化,对经史一知半解,但立刻就敢张口开侃,云山雾罩把人说晕。而正是这项本事,让他一直平淡的人生,变得不再平淡:巴结李广的时候,靠一张利嘴巴结上的,李广犯事的时候,靠一张利嘴撇清了自己,后来乾清宫失火,还是靠一张利嘴救了自己的命。后来投到朱厚照门下,还是靠一张利嘴,讨得朱厚照的欢喜,并且在伺候朱厚照的八个太监中越混越熟,最终确立了自己的“老大”地位。
而仅仅依靠侃,刘瑾也许能和人混熟,可想抓权却远远不够。刘瑾之所以能够平步青云,成为明朝历史上第一位“九千岁”,更因为他远远超过之前王振和汪直的另一项能力——善抓重点。
相比之下,汪直也是具有敏锐判断力的,但汪直的判断力,更多的是对细节的洞察力和敏锐度,刘瑾却不同,他最擅长的是,在最复杂困难的问题面前,找到最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并以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之。
比如他刚投到朱厚照门下的时候,其实是不讨朱厚照欢心的,那时候的小朱厚照才十来岁,还是刚进青春期的孩子,感兴趣的也是游玩打仗,最喜欢的太监,主要还是类似张永,谷大用这类孔武有力的。而相比之下,刘瑾非但没啥优势,相反很不讨喜——快五十岁的老头子,代沟差将近四十岁呢,有啥好玩的。
可刘瑾不动声色,短短几天,就成了朱厚照最喜欢的人。原因很简单:朱厚照爱玩,就让我玩个够,刘瑾,却是一个随时随地可以想出玩闹花样,让朱厚照玩的最尽兴的人。比如朱厚照玩腻了打猎,刘瑾就带着朱厚照玩遛狗,朱厚照玩腻了遛狗,就带着朱厚照玩斗鸡,总之永远都在第一时间,以第一速度,给朱厚照开发出新的玩乐花样,伴他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而能侃且能抓重点的刘瑾,在人生态度方面,也绝不是一个平庸之辈,相反却是早早确定了自己的人生偶像——王振。甚至他还曾经拜祭王振的祠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王振倒台的教训,他更因此刻骨铭心。正因如此,在正德元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中,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而刘瑾真正实现了人生的追求,成功超越了偶像王振曾经达到的成就,却也因为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斗,和那个正确的决定。
那场决斗发生在明朝正德元年(1505年),彼时明孝宗驾崩,太子明武宗朱厚照即位,陪朱厚照陪了多年的“八虎”太监,自觉翻身的时候到了,立刻撒了欢。拥着朱厚照嬉戏享乐,国家大事全耽误了。如此情景,群臣当然看不过去,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联合百官上书,以集体辞职相威胁,要求朱厚照杀死刘瑾等人,众议汹汹之下,年轻而缺乏经验的朱厚照也忙了,他甚至向百官哀求说,愿意把刘瑾等宦官外放,只求留他们一条性命,结果被百官毫不犹豫的拒绝。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的宦官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因怕刘瑾等人威胁自己的位置,居然火线倒戈,也团结在文官集团一边。“八虎”,这群刚刚因朱厚照接班而鸡犬升天的新宠们,登时从天堂轮回到地狱,杀身灭门之祸,血淋淋的逼近了他们。
大难之下,八虎们也慌了手脚,个别没种的,有主动找文官集团媾和的,结果人家不许。也有成日哭哭滴滴的,结果人家装没看见,还有诸如张永这样刚猛的,说要决死一搏,事实却是当时根本博不过,讲和没用,哭没用,打更没用,对手却毫不商量,非要你死,怎么办?
刘瑾有办法,但他的办法,说出来的时候,却似乎平淡无奇:大家集体找朱厚照,放声痛哭,求朱厚照解救。
这办法貌似说了等于没说,要是管用的话,朱厚照也不会吓毛,更不会主动找文官集团求和了。可刘瑾坚信,这事就得这么办,而且只要照他说的,这事一定办得了。
因为刘瑾找到了反戈一击的最佳突破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他相信,只要冲这个理由打出拳去,原本坚如磐石的敌人,必然会土崩瓦解。
一场好戏就这样开始了,按照“编剧”刘瑾的设置,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执行,先是集体觐见朱厚照,集体痛哭,朱厚照好言劝慰,一脸无奈。接着“八虎”集体哭诉,陈说冤屈,朱厚照不停的跟着叹息,却还是一脸无奈。直到刘瑾在见过了朱厚照连续的几次叹息和无奈后,终于一字一句,说出了准备已久的台词:“王岳公公提领东厂,和外臣相勾结,这次里应外合陷害我们这些奴才啊。”
话音刚落,朱厚照年轻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无奈,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愕的神情,短暂的惊愕之后,就变成了短暂的愤怒:你说的是真的,宰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抓住这难得的愤怒,刘瑾乘胜追击,当场进言:您不就是玩了几天吗,怎么会有损您的圣德。这些大臣敢嚷嚷,就是因为司礼监没有我们的人,如果您把我们几个委派上去,谁还敢跟您过不去。
只这一句话,朱厚照立刻两眼放光,像打了鸡血一样迅速行动,接着,一场本来文官集团赢定了的“杀八虎”运动,局面立刻逆转,火线倒戈的王岳被解除职务,发配南京劳改,文官集团的头面人物,诸如刘健,李东阳等人相继遭罢。而刘瑾等八虎则一步登天,刘瑾被任命为尚宫监太监,提督十二团营,并进入司礼监,虽然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换成了李荣,却不过是刘瑾的傀儡,三年后更被刘瑾排挤而去。权倾朝野的刘瑾,以这场奇迹般大逆转的争斗,奠定了自己与王振,汪直比肩的“权阉”地位。
而他逆转的奥秘,却在他关键的那句台词上:“王岳公公提领东厂,和外臣相勾结,这次里应外合陷害我们这些奴才啊。”这台词看似平淡,其实饱含杀伤力,朱厚照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既会被吓发毛,也会被激发怒。最容易让年轻皇帝怒的事情,就是身边的宦官,勾结外廷的大臣。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抓住朱厚照性格的重点,对症下药说出最重要的话,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最复杂的难题,这一次,刘瑾又做到了。
而比起熬了48年的刘瑾来,“四大权阉”中的最后一位:天启年间的“九千岁”魏忠贤,熬的年头没有刘瑾多,吃的苦,却绝对比刘瑾多。
比如在成为太监的方式上,魏公公绝对是冒风险最大,遭罪最多的,其他三位,都是按照国家招聘规则接受“净身”,既安全又有医疗保障,魏公公却不是,他是自行阉割,并差点为此丧命,典型拿命搏前程。
而他能干这种事,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因为在成为太监以前,他就是一个赌徒。
魏公公的好赌,在他的家乡河北肃宁,是出了名的,先输光了家产,后来为输掉了女儿,老婆没等着被他输掉,就卷包袱先跑掉了,然后为了搏前程,他又自己动手净身,拿命赌了一回,且赌活了过来。
可赌活过来之后才发现,这次他似乎输大了,因为是年明朝招收宦官的年龄限制,是十八岁,那年的赌徒魏忠贤,却已过二十一岁。按照粗话说,这次白割了。
输大了的魏忠贤,干脆沦落京城当了盲流,然而都到了这一步,他却似乎还不愿意放弃,他成日靠打短工果腹,却喜欢在太监外宅门口晃悠,渴望着能被太监雇佣,从而打开一扇入宫的门,只要没死,他就要赌到底。
这个人性格中的最大特征也因此显现:比起贪婪,狡诈,无耻等后人评价,魏忠贤最可怕之处,便是他的执着。锁定一个目标,一息尚存,决不罢休,哪怕输掉一切。这可怕的执着,成就了他的奇迹。
这次也一样,在他执着的努力下,不久以后,他进入了太监孙暹的家,做了一名杂役,因为表现良好,得以被介绍入宫,当了一名底层的火者,虽然地位低且工作苦,他却毫不在意,反而继续执着的向上爬,夹着尾巴做人,待人接物刻意装傻,甚至有时候皇宫里谁都可以随便欺负他两下,还落了个诨名“魏傻子”。
可也就是这个傻子,多年以来一步一个脚印,可以结交实权人物,也认识了宫里混的不错的宦官魏朝,来人还拜了把兄弟,通过魏朝又拜了干爹——太子朱常洛的贴身宦官,前途远大的王安。借着傻乎乎的外表和这些实权人物的帮助,一步步的往上爬。
而在执着之下,是他同汪直一样可怕的行动力,发现机会不等不靠,抢先下手,找主人是,拜大哥是,认干爹是,搞女人也是——成功的和太子朱由校的乳母,把兄弟魏朝的“对食”客氏勾搭成奸,利用客氏与太子朱由校——后来的明熹宗的特殊关系,从此一步登天,先是把兄弟魏朝被他害死,接着又和客氏合谋,杀害了位高权重的王安,扫清了自己执掌宦官大权的最大障碍,在成了宦官之首后,接着调转枪口,向朝廷里最强悍的文官集团东林党开火,并最终操纵了内阁,把持了内外大权,成为这个王朝仅次于朱由校,万人之上的人物。交朋友,很执着不等不靠,打敌人,锁定了目的,很执着立刻开火,开打了就干到底,赶尽杀绝。
如果,上述的权阉,真的成为了我们穿越回去的对手,是否,我们可以战而胜之?
而他们光鲜的外表下,不可避免的,也深藏着他们难以回避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