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三年前，那场大雨肆虐过西牛贺洲的地界儿后，不少地方都建了一些防洪的水利。小桑村、刘家寨挨的紧，又靠着河，俩村便合力在上游积洪的地方修了条大坝。一则，可以防止汛期的时候，洪水淹没了俩岸的庄稼，二则在旱季也能存些雨水好浇灌庄稼。这些年依着这大坝，也是得了不少好处。这一日，天空突然变得阴沉，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村民们纷纷躲家里避雨去了，却不料连着几日天空越发阴沉却就是不下雨。胆小些的村民不停地在家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作为小桑村的村长，刘老汉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他有预感小桑村有事情要发生。
突然，只见一条巨大的闪电从天上划过，紧接着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响。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刘老汉家的院子里，“不好了，老村长！祸事了！祸事了！”那个汉子神色慌张。刘老汉道：“甚么祸事，你且慢慢说来。”那人语无伦次地道：“祸事了，祸事了！刚才的那道闷雷将大坝炸开了，我才从山上斫柴时望见的，整个刘家寨都被水淹了。如今怎生可好，只怕我们村的庄稼地已经遭殃。”刘老汉急道：“当真？”那人道：“当真！”二人赶紧跑出了院子，四处张罗，通知村民们避灾。起初，好多村民还不相信，直到急急的水声传来，肆虐村脚下的庄稼地的时候，人们才纷纷开始收拾物件。雨在一瞬间倾盆而下，人们顾不得多少，收拾了细软和食物便纷纷朝着山里面跑去。窄窄的山洞里挤着几百小桑村的男女老少。几里地外，一处山洞内，此刻更加凄惨。刘家寨本是个大寨子，如今只一百多人逃了出来，躲在山洞内。
大雨整整肆虐了三天，才慢慢了有了收势。此场灾难过后，附近下游十多个村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灾。好在小桑村地势略高，屋宅得以保存，只有少数几户人家屋子不结实，挨不住，塌掉了。张二狗家屋子常年失修，本就不稳，此番大雨当即崩塌了。李四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除却塌掉俩间草屋，还有四间瓦屋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村里没有房子的，便暂时去了李四家寄住一段时间。夫妻二人倒也欣然接纳，毕竟乡里乡亲的。那张二狗平日里蛮横惯了，此刻受难却是没人肯将房屋借与他。一家三口孤零零地躲在一口破洞内将就。到了晚上，李四将平日里腌下的兔肉拿出了分给借宿在他家的村民吃。十几个人在李四的院子里架起了火，锅里煮着香喷喷地兔肉。虽是受灾，一边吃着兔肉，一边喝着李氏酿的农家米酒，倒是一番好招待。隔着老远，张二狗望见李四家里一番盛况，心里难免妒忌。你有别人没有，别人定来求与之，你若不与，必然加害，这种事自古常有之。那张二狗与李四有隙，自是不肯低头去求李四。思来想去，一条计策在张二狗脑中出现。
天微微亮的时候，张二狗便从村口出去了。一整天再没见其踪影，直到晚上的时候，张二狗才鬼鬼祟祟地赶了回来。原来那张二狗是去寻了镇子上的徐半仙。那徐半仙乃是镇子上的一个神棍，整日里在镇子上摆摊，无甚本事，就是靠着那张嘴四处骗吃骗喝。此番张二狗去找了他，只道是给他发财扬名的机会来了。那徐半仙听罢张二狗所说，高兴得手舞足蹈。“好计策！好计策！就依你言，我明日便去各个村子做个免费的水陆道场，来超度亡灵。”张二狗回去了之后，徐半仙将自个儿那件破脏的道袍洗得干干净净，又拿针线细细缝补了。第二日天一亮，徐半仙便带着他的家伙出发了。连着七八天，徐半仙都在各村布道场，超度亡灵，半分钱都不曾收，一改之前神棍的作风。各村的村民见他做事实诚，姑且都信了他几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一日，那徐半仙又在刘家寨做法事，村长痛哭流涕地道：“道长，这该死的大水淹得我村死伤大半。道长高义，肯免费超度。我先代大伙系谢谢你。”那徐半仙这几日可谓是志得意满，什么时候受过别人如此尊敬，连忙扶起来道：“超度亡灵乃我本分。对我来说还积些功德，你实在不必谢我。”其实，他哪里会甚么法事，只是在那里装神弄鬼罢了。村子道：“道长，我村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遭此大劫？还请道长明说，我等绝对照办。”那徐半仙妆模作样地**了一会儿道：“我徐半仙早些年曾得一老神仙传道，习得‘术’字门中之道。这请仙扶鸾、问卜揲蓍略通一二。晓一些大衍之数，知一些避凶之理。只是说来，难免会得罪于人。”众村民大都刚历离亲之痛，均齐声道：“道长但说无妨！”
徐半仙闭上眼，故作高深地道：“此番劫难，自有一番因果。你们且想一十三年前那场大雨，我们这几个村子可有甚么异象？”村民们闻言，各自议论纷纷，得不出个结果。村长道：“还请道长明示。”徐半仙道：“一十三年前，天降大雨。自那起，我便法力尽失。后我思来想去，定是妖邪作祟，灾星所致。此番一顿悟，我又得失去的法力。想来是天降任于我，是故我到处布道场。只是，独独那小桑村妖气冲天，暂时还去不得。”众人闻言，惧惊不已。小桑村妖气冲天，这可如何是好。众人七嘴八舌，突然一人道：“道长果然神机妙算，我记得那小桑村十三年前曾出过一桩怪事。大雨之后，一户叫做李四的人家生出了个手有连鳍之人。莫非那就是道长所说的妖邪。”这一下似乎是点燃了众人的沸点，一下子沸沸扬扬地吵了开始。“对啊，手生连鳍，必是鱼妖啊！”“请道长拿了那妖魔，好让我们免受劫难。”当即有人直直地拜了下去。众人见状，都相继拜下。
徐半仙大袖一挥，道：“那妖魔既是灾星下凡，端的是厉害无比。岂是说降就降的？还是待大伙明日请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聚在一起，共同商讨降服之事。”众人不敢反驳，均称是。
第二日，天刚亮，刘家寨的村长便已经派村民四处张罗其他村管事的去了。各村管事的一听是此等大事，更是耽误不得。中午的时候，陆陆续续的七八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不少。刘家寨的村长道：“诸位，相关事宜，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此番灾难，就我们刘家寨受灾最重。幸得高人相助，竟是那小桑村出了妖魔。喊大家一起来，是因为徐道长说了，那妖魔乃是天上灾星下凡，端的是厉害。沾之即死，碰之即亡。欲除那妖魔。必须得靠大家一起才行。”下面众人反应各异，只不过那徐半仙这些天来回的奔波倒也积攒了下点声望，众人听完训话，都看向了徐半仙。徐半仙为大家上演了一出白纸显字的把戏。将事先拿橘子汁写好字儿的纸放在火上慢慢烤，‘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八个字陡然出现。将众人唬得一愣愣的，都惊呼是神迹。夜晚的时候，八村联合凑钱让徐半仙作了一场法事，斩了黑狗，给每人喷了黑狗血。徐半仙一边拿着铃铛在每个人头上晃荡，一边念念有词。罢了，对着众人道：“礼毕，你们且拿着本道长的神符，有着黑狗血护身，暂且不用怕那妖魔。我们各自抄家伙这就去小桑村。”在徐半仙的带领下，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小桑村，李四家里，那几家寄宿的农户正坐在院子内和李四一家闲聊。“叔叔伯伯，这是我娘亲让我给你们送来的。”大壮端着一叠干果道。“哈哈，真是懂事的孩子。”“李四，你家娃子真懂事。”一番夸赞下来，李四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待这些人越发热情了。不过这几天相处，大壮的确给他们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乖巧懂事，勤奋好学。“四儿，你家娃子再过俩年就能娶媳妇了吧？你看我家妮子怎么样？”本在一旁玩耍的大壮闻言，吓得竟然跑进屋里去了。李四看了一眼儿子，眼神里充满了自豪，道：“蒙张老哥不弃，你家妮子挺好。我家大壮大字儿都没有识清，再过几年再看吧。”算是婉拒了。那位张姓农户倒是很称心李四这个亲家，家里殷实不说，人也能干，何况大壮一看将来也是个有出息的娃，如今能成不能成先试试再说。自己家的姑娘长得倒也有几分俊俏，村里不少人家都来自己跟前说过这事呢，那位张姓农户继续道：“四儿啊，这传宗接代可是大事！”正说话间，外面一阵吵闹，却见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小桑村进来了。
“贼人来了！贼人来了！”四处一通乱哄哄的喊叫。李四院子当中几人当先抄起农具朝着村中走去，让家中老小收拾细软朝山中跑去。只一会儿，村中的丁勇都跑了出来集合在了一起。大概交涉了一番后，小桑村的村民更是心惊，其他村的人竟然说他们村有妖魔。“就是你们村李四家的那个大壮！他乃是天上的灾星下凡。你们赶紧把他叫出来，让徐道长除掉他。”来的人齐声高喊道。“胡说八道，我村里怎么会有妖魔，你们莫要血口喷人。”一番吵闹下来，小桑村也分成了俩派。一派见来的人多，主张把大壮交出去，另一派以村长为代表占了多数，拒绝交人。
村长一脸怒容，对着小桑村众人道：“李四在咱村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此番水灾实乃无妄，尔等却着急迫害同村人，死后有何面目见先祖？倘若下次他村之人再闹，我等还任人践踏？”那些平日里得过李四好处的人，也大都替着李四家人说话。只因这些年，大壮在村子里也无甚么异状，只是个普通孩子。老村长在牌坊前一番话下来，大家都坚持和其他村的人对着干。眼看着这就要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械斗。其他村的那些人，仗着人多，又有徐半仙在后面鼓动，早就嗷嗷叫着要打死妖魔了。小桑村壮丁只得五六十人在牌坊前堵截。小桑村的村民刚开始也为是贼人流寇来了，所以个个也都带着农具武器。双方剑拔弩张，只差双方管事人一声令下了。在此紧要关头，来了个重要的人——四先生！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他。四先生依旧一身素衣，头上戴了块方巾，看起来文绉绉的。四先生一来，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其他村的几个村长见是四先生来了，道：“先生啊。您来了就好，劳烦您写一道除掉妖魔的檄文，将来官府来查的时候，我们这也算是师出有名，免遭问罪。”四先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哪里有什么妖魔？”其他几个村的村长道：“就是那李四家的娃子。他乃是天上的灾星下界。必须除掉，我们才能岁岁平安呐。”四先生道：“一派胡言。那李大壮也是我的学生，他若是妖魔灾星，岂不是连我都性命有虞？”其他几名村长道：“四先生万万小心，莫要被那妖魔蒙了心智。”四先生怒极，竟然有人敢说他被妖魔蒙了心！不等四先生说话，徐半仙开口了，“这夫子定是被那妖魔惑了心智。我等不需理会，只等除了妖魔，便算是了却了一桩功德善事。”“对！我们听道长的。除掉妖魔！”张二狗这么一喊，人们顿时又躁动开始。眼看着械斗又要发生。一旦械斗，只怕得有几十条人命交代在这里。四先生不愧是见过场面的人，一声暴喝，道：“尔等休得胡来！若真是妖邪作祟，灾星下凡，明日报官即可。尔等若在此持械相斗，便有作乱之疑。官府将来问罪，谁都难逃干系。轻则发配充军，重则人头落地！想想自家的妻儿老小！切莫再为那害人害己之事！”顿时，几百人安静了不少。为首的那几个村长忖度了一下，还是感觉有些不妥。“你们暂且不要胡来，明日我和你们几个村长一同去县里，见了县老爷，禀明了情况再说。今日天色已晚，诸位便都回家歇了吧。”尽管还有些遭灾严重的亡命之徒不欲离开，一心除妖，但是碍于自己村长的面子也不得不离去。
几百人浩浩荡荡地举着火把，总算离去不提。小桑村内，却是和炸了锅一样。大家今晚上也算是从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真和其他村人械斗，势必小桑村的人会全军覆没。李四单膝下跪，对着众人道，“今晚，众乡亲齐心，方能保得我儿平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村长扶起李四道：“莫提甚么恩德之类的话。既都在小桑村扎根，自然要互相照应。不然死后如何对面先祖！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大家互相帮扶一把也就过去了。”罢了，大家也都各自回去招呼自己的妻儿老小去了。
这个漆黑的夜晚，注定谁家都不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