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没有任何一丝悲伤或是不舍的情绪,人偶师站在墨什里卡总部的天台一角俯瞰着眼前的繁华。
人间,真是漂亮呢。
只凭自己的双手什么都做不到的人类,不知汇聚了多少人力和时光才制造出这颗星球——没错,这颗星球是人造的,在人偶师出生之前很久就在了。
是在他之前的某位拥有人偶师之力的人类灵,加上许多人类的杰作。
然后在那样的星球上建立起了墨什里卡的总部,却没有为这颗星球命名,需要提到它的时候直接说墨什里卡总部就好。
像这样非常重要但却没有命名的存在非常多,八封也没有名字,所有人一直都把他的识别名当名字叫,γ和自己都一样。
人偶师不想要名字只是梦想着有一天熵能给自己取名,其他人呢?他不知道。
“……真美。”
现在的时间是傍晚,正巧是白天结束,即将步入黑夜的时间,大气层中的系统屏蔽了更多从外界射来的光线,使得整颗星球笼罩在一种梦幻般的昏黄中。
真想让熵也看一次,他可是很喜欢这副景象的,可惜已经没机会了。
人偶师不计后果的放出了灵能,像是饺子皮一样将整颗星球完全包住。
“对不起。”
那是仅仅零点零一秒内完成的操作,他不想给公民太多的痛苦,而后将包裹着这颗星球的灵能尽数化为热量。
“你回来啦。”人偶师转头看向那个理应已经死去的旧友,尽可能的藏起微笑之下的动摇。
对于八封这种杀死百万人类的恶而言,回头往往需要比迈出那一步更大的勇气——可他真的回来了,跨越生与死的距离回到这里,如此自然而然,好似季节廻转,候鸟归巢。
死神曾带走了你,可你还是回来了,不为杀戮,而是为了赎罪。
“为什么?”
原本以为他会直接攻过来的,看来经过马隆尔一战他也并非毫无收获,人偶师对这种死者复活的异象并不惊讶,平静的答道:“玩游戏杀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墨什里卡总部所在的星球,便是人类的母星。
而人偶师以一己之力将灵能化为业炎,将其如同大气层一样包裹住了这颗星球以及在星外轨道上的卫星,毫无悬念的烧死了所有居住在这颗星球上的人类,由于鬼街被洸封闭的原因他们连死后的居所都没有,灵魂也变成了人偶师的养料。
值吗?人偶师说不清楚,这已经不是值不值的问题了。
“那可是你的子民啊!”
整颗星球都烧尽了。
如果换做其他灵的攻击或许以这颗星球的力量还能抵挡片刻,但既然守卫这颗星球的机关都是出自人偶师之手,那些防御就形同无物。
人偶师以一名王的身份,向自己统治的种族降下了神罚。
毫无预兆,没有防备,明明数分钟前还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常,而此刻已然变成了燃烧业炎的地狱。
反抗?所有灵都离开这颗星球的情况下他们拿什么反抗?就算偶尔有一些S级的强者活了下来,他们的灵能也会被人偶师察觉到,放出追加的攻击予以歼灭。
“可我放弃他们了。”
“为什么放弃他们?”
“因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既然身为臣民,为王献上生命应当是无上的荣耀才对。”
不断地,人偶师和八封间重复着对答。
向他述说恶意的真面目,把世界的真相尽数告诉他。
想必在对话结束后八封就会直接攻过来吧,但这并非什么心理战术,而是人偶师真心想告诉八封的事情。
作为一名王的话,有必要将每一个臣子的能力最大限度的有效利用起来,是不能告诉八封这些话的,但现在他已经放弃那个王位了,熵就要回来了。
——于是。
“你和那些为了杀人而杀人的杀人犯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你比较强,而且名正言顺罢了,你能活在温暖的阳光下,所以才对下水道里的老鼠嗤之以鼻。”
那就是人偶师在王座上所看到的事物,正义的本质。
‘在本次行动中,某犯罪团伙与执行官发生冲突,执行官不幸光荣牺牲’。
‘在本次行动中,某犯罪团伙与执行官发生冲突,执行官正当防卫,全歼了犯罪团伙,体现了墨什里卡反对犯罪的光荣决心与执行官本人的英勇’。
只是我们人数比较多而已,如果从本质看的话本来就没什么正不正义的说法。
墨什里卡有权掌控媒体,而媒体把信息告知人民,人民将那个作为价值观和世界观。
于是为了维持世界的秩序,墨什里卡编织了名叫正义的东西,把它变成世人皆知的行为准则——就只是这么单纯的工具而已。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接受这一说法。”
居然真听进去了?!人偶师有点意外。
不过毕竟是见过洸的,没有成长才叫奇怪吧?
“……你总算长大了啊。”
“只是想通了一些事而已……没错,正如你所说,正义不过是为了维持秩序的工具……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哦?”
“你和熵一样,是高高在上的王,这就是你们看到的东西,我也不否认这是事实——那又怎样?”
——?!
“我知道我在做错事啊,人偶师。你所说的正义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而我的正义则是强大与谎言的具现化,尽管之前的我一直逃避着这样的事实,但我已经接受了。”
“居然接受了那样的事实吗?”
“我很害怕啊,尽管意识到了在做着怎样的事情我也不能停止,催眠自己如果不继续杀人是不行的——为了逃避那个事实,日复一日的战斗着,直至死亡。”
果然,这家伙是死了一次之后又被洸拉回来的,就像熵一样。
马隆尔当时那个情况八封绝对死了,但他现在站在这里就证明了复活的确可行,那么熵的事情应该也没骗自己。
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中,人偶师仍然在想着关于熵的事情。
“但是静下来之后,就算不面对事实也做不到了,鬼街被洸清空之后变成了空无一人的状态,孤独得让人除了思考什么都做不到,于是我接受了这一切。”
“人偶师,我曾经的王啊,你说得没错,你的正义是工具,是控制人民,维持社会稳定的工具。而我的正义则是强大与谎言的诅咒,只要我还坚信着这样的正义,就不可能逃得过食人肉以果腹的宿命。”
“但是果然,我不放心把世界交给那些家伙,你也许看不到,但那样的景象每一天都在我的眼前重复。大家都在杀人,执行官和警察,罪人和尚未犯罪的恶人,互相杀戮的宿命直到今天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亿年了,大家的手中都沾满了淋漓的鲜血,没有人是清白的。”
“但果然,我还是不想把十分钟前的那份景色让给那些家伙,你在放火之前也看了一遍吧?从这个角度看到的黄昏——虽然毫无证据,但如果让给别人的话是不会如此美丽的,这个世界也一样,如果为了这样的人间非要杀戮的话,那也没什么办法吧。”
“……你想守护这样的人间吗?哪怕这只是谎言的产物也?”人偶师沉默思考了片刻,向八封最后一次的确认道。
那是怎样的勇气啊。
明明他比自己看过更多的惨剧,悲伤,死亡,居然仍然想守护这样的世界什么的……至少人偶师做不到,他也正是因此才放弃了这颗星球。
“嗯。”
“那就好办了,我现在去找熵自杀,你别拦我。”
“啥?!”
“那天我在你死之后抵达了马隆尔,遇见了身为此岸魔王的洸,当时她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而后,她向我预告了一切,并且委托道——这样的战斗,绝对是不对等的,你们在十多年前就失去了王不是吗?”
“仅仅是为了游戏的公平性,为了让人类也拥有继承GM之位的机会,那位温柔的幼女要求我保护好熵……可我做不到啊,八封,你知道我的痛苦吗?站过我的立场吗?体会过无力的绝望吗?”
“事到如今你难道想说为了保护时帝才要屠杀那么多的人民吗!”
“做不到的,熵即使真的回来也绝不可能战胜Witch或先知,那两个存在已经完全是和洸一个级别的魔王了,更何况还有Player那个大Boss,已经别无选择了,我要在这里斩杀你和视线所及的一切,最后把这一切送给熵让他活下去。”人偶师无视了八封的怒意向他解说着现状。
那就是他所坚持的,唯一的意志。
而八封虽然完全听懂了人偶师的计划,却连一个字都无法理解。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类?
不惜一切代价,献祭自我,屠杀众生,焚烧星球——仅仅为了别人能活下去?
喂喂,这两人什么时候发展成那种关系的?还是我天天打打杀杀对眼皮底下的事一无所知?
“他……接受了你的爱意吗?”
“不,我没说,说了就太让他为难了。”人偶师摇摇头:“他是要迈向未来的人,而我注定要和这颗星球一并死去,从一开始就没跟他传达过我的感情。”
“那岂不是得不到任何回报吗?!这样去爱一个人,然后连说都不说就去死你就满意了吗?!”以接近于痛斥的语气,八封向人偶师吼去。
“嗯,反正这种感情就算知道了也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与八封的怒意截然相反,人偶师一直保持着悲戚的平静:“这样就好了,希望你能理解然后放我走。”
虽然八封还想再说什么,可他们的脚下突然震动起来,焚尽此星之业炎终于烧到了总部的楼顶。不愧是人偶师,直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居然已经完全烧毁了这颗星球,大地化为焦土,天空涂成红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
“理由吗?我并没有多做思考,我的出生因我之父母,我的死亡因我之抉择,我的存在因之熵……我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重要的事情,因此自从熵失踪后我就变成了魔王一般的存在。”
那应当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某件应该小心翼翼埋在心底的事情,可惜人偶师把它埋得太深了,最后想挖都挖不出来。
“很奇怪吧?我应该是个人类的,但我怎么也无法证明这一点,能证明我是人的熵也消失了,我就这么变成了非人的魔王。”
如此说着,人偶师从身侧拔出了纯黑的刺剑。
在马隆尔港口的时候,人偶师的整个军团都覆灭于洸之手,但那仅仅是被摧毁了而已,人偶师回收了所有的残骸,最后仅仅炼成了这一剑,毫不夸张的说光这把剑的价值就顶全人类财产的几个百分数了。
理解了不可能规避这样的战斗,八封放弃了言语拔出白色的长剑。
洸的赠品?真是大方啊,以人偶师锻造一生的经验他也看出了那绝非在这个宇宙能造出来的东西,也好,他也不愿攻击手无寸铁的人。
既然武器已然出鞘,剩下的便只有搏杀一途。
人偶师想跨过八封的尸体将活下去的希望交给熵,而八封……鬼知道他拼命战斗是为了什么,明明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在这里杀死人偶师也不可能复活谁,却依然阻挡在了这里。
——那就是所谓的正义吧?
“竖起叛旗,孤身革命吧,八封,纵使杀人无数,血流千里,你也是我的旧友,我的子民。”
“你的一生并无罪过,毋需自责,人类,我以墨什里卡的王之名在此予你以赦免,宣言你所追逐的正义之光与你同在。”
“我是人偶师,放弃爱人,与魔王结约,在此宇宙濒临毁灭之际燃尽人间的无名之王。”
“呵,我只是个人类罢了。”八封以再平凡不过的话语回以嘲讽,脚下的地面因高热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