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苏醒已过三天。三天来,在獐狍雪兔汤的滋养下,周鹤身躯渐渐硬朗,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并不妨碍日常行动了,至少表面看去并无大恙,只是面色依旧稍显苍白,神色间略带疲态。
清早起来不见乐天踪影,他以为老头子又去街上贩卖草编织物,家中苦等半日,也不见回转,便自去街上寻他,谁料并未寻见,询问了数人,皆冷言答道未曾得见,他便悻悻而回。
枯坐良久,忽闻门卫一阵喧哗议论,便开了院门看去,却只见众人对着远处乐家一行八人背影指指点点,不一会就听得分明,原来八人清早如山,晌午便回,却只猎得一只独角羚鹿。众人不明所以,只是独角羚鹿甚为难得,这才为众人所议论。
周鹤心静如水,那当中三人便是如今乐家内门中所谓核心弟子,原本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只是而今早已排除在乐家老宅那扇朱漆大门之外。但他并不眼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倘若此刻自己尚还身在红墙之内,怕又是另一番心境吧。
默默回转,不动声色的将院门带上,身体恢复泰半,他要练习练习那太极。
静立片刻,待心情平复,呼吸平稳,脑中毫无杂念,便双腿微分,双臂缓缓上扬,立马便是一个标准的开手。这套拳法打了无数遍,熟悉无比,开手一出,那种熟悉的感觉便不自觉涌上心头,接着野马分鬃,白鹤晾翅,手挥琵琶……
只是如同先前所料想一般,每个招式之间的转换身为凝滞,仿若被莫名丝线缠绕,行不得脱。
即便如此,此刻若有外人在,必定会叹为观止。只见他时缓时疾,忽而如弱柳扶风,忽而如蛟龙入涧,忽而流水潺潺,忽而战马奔腾,纵横捭阖间,带起阵阵尘土,夹杂着落叶在周身起舞,却始终不离三尺范围。
当初得到拳谱时,他只以为与当时流行的陈式、杨式、孙式、吴式、武式太极差别不大,即便是祖师亲撰,料也强不甚多。熟料他照此练习之后,便大吃一惊,当世五式太极与之相比,便如皓月比之萤火,汪洋大海比之涓涓细流。据他猜测,如果练至大成,虽不能如金老爷子所说那般惊世骇俗,但是四两拨千斤是实实在在的,并非小说家言。只是可惜,即便他后来得到古玉相助,依旧不能达到那种境界,甚至比不上五式太极中的高手。在他看来,应为练习时日尚短,加之不明那段开篇古文之故。
半晌收势,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绕飞周身的尘土如无根浮萍纷纷坠落,却以站立处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径三尺的圆形。一趟拳下来,内衫已被细汗浸湿,但是全身舒畅无比,腹中及时传来一阵咕咕声。
这趟拳,并不亚于打一个时辰拳击,他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决定去洗个热水澡,大病初愈,当初那混蛋身子本就脆弱,又高烧七天,便更加虚弱了,可别又着凉了,那又是一个大麻烦。
”乐鹤!乐鹤!开门!“
思绪间,门外忽然传来高叫声,急速的敲门声将门板擂得震天阶响,门柱与墙壁螯合出,灰尘纷纷坠落,路过行人不敢多看,皆悄悄加快脚步躲去。
周鹤只得皱眉转身开门,语气不善:“何事?”
二人正是当日谋害“自己”的罪魁祸首,也是自己的“好兄弟”,一名唐玉箫,一名窦怀林,二人皆是各家三流子弟,并非核心。当时乐鹤被排除核心子弟之外,二人就沆瀣一起,将他拉入伙,虽然是一个过气的“贵族”,但好歹也有个身份摆在那里,便使得三人如同相见恨晚,终日厮混了。
周鹤的态度早在二人意料之中,但在他们看来,当日谋害对于一个终日活在痛苦之中,但又没胆自戕的家伙而言,自己此举反而算是雪中送炭,是以并无愧疚之意。况且,这家伙手无缚鸡之力,数年下来,连暗劲一层都未曾趋及,即便他要追究,那又如何,大不了再将他弄死一次。
唐玉箫满脸堆笑道:“我们听说你病已痊愈,便过来探望探望,好歹我们是兄弟不是!顺便也为上次赤芦户之事致歉。当时见鹤兄你不慎落入湖中,可把我俩吓坏了,可是我俩又不会水,等我们喊人来,早已不见你的踪影。幸亏你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周鹤沉声喝道:”够了!谁和你们是兄弟!你们是你们,我是我,以后不要来打扰我!“
刻意谋害说成不慎落水,至于不会水,也就以前那个掩耳盗铃的乐鹤才会信。倘若换成那以为,指不定三人又会毫无芥蒂的搅和在一起。要说恨,三人中,他反而更加憎恨那个乐鹤。
唐玉箫不恼不怒,呵呵赔笑:”看来鹤兄还是对当日之事心有芥蒂,这样,今日小弟做东,春熹楼设宴,权当赔罪,鹤兄意下如何?“
窦怀林欺上前来,并立于唐玉箫一侧:”鹤兄,你这样就不对了,我们好心好意过来看你,你不请我们喝茶也就算了,还出口伤人!“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喝我的茶!“饶是他受过高等教育,但还是忍不住恶语相加,虽然不是那么恨,但毕竟是曾经谋害过自己的人,他当然不会文绉绉的骂,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你说什么!“窦怀林青筋毕露,杀机顿起。
他本就不满唐玉箫的绵软推搪,此刻周鹤出言无状,如严刀利剑,毫无顾忌,他便怒气直冲阙庭,颇有动手架势,只待乐鹤再次顶撞,便要给他一个颜色!
唐玉箫见二人皆面色不善,连忙插进二人中间,却有意无意的拦着窦怀林:”二位!二位!消消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既然鹤兄身体尚未痊愈,不便待客,那我们改日再来吧。窦兄,鹤兄刚刚失去亲人,虽然那瘸子死有余辜……“
周鹤抬手指着唐玉箫鼻子,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着!我乐鹤混蛋一个,你说我不要紧,你要再敢辱骂我父亲,休怪我不念旧情!”
唐玉箫略微愣神,只觉乐鹤面色整肃无比,全无嬉闹之意,寒面如冰,剑眉抖擞,漆黑眼洞透射逼人光芒,如刀如剑,直逼心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仿佛温度也下降几分。
“我到要看看你这小杂种有几斤几两,敢说大话!”
唐玉箫愣神之际,窦怀林早已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伸手将唐玉箫拂在一旁,右手一个直直的勾拳直奔周鹤面门!唐玉箫猝不及防,在窦怀林大手拂搡之下,竟是蹬蹬几步,撞在大门门棱之上。本待再劝上几句,眼见窦怀林已然动手,便不再多言。
只是希望窦怀林知道轻重,乐鹤虽已被挤在乐家边缘,但毕竟是当代家主亲孙,即便加害教训,也需暗暗进行!便如上次谋害之事,可说是天衣无缝,任谁也不会想到是他二人所为。只是他不明白,那种必死境况,乐鹤是如何逃脱的?
此次二人结伴而来,便是怕乐鹤将当日之事道出,给自己带来麻烦,虽然他们相信,他的话定然没人放在心上,但还以防万一,他还是觉得来缓解一下为好。
三家之中,不论武力,财力,窦家为最,乐家次之,唐家排末,窦怀林可以纵情释意,他却不能。
周鹤只觉窦怀林出拳如风,硕大拳头挟着一股火热,凛冽拳风带起额前缕缕发丝,细细绒毛便如狂风横虐草地,悉数纷纷匍匐!拳风刚烈,面颊如砧!
窦怀林眼见拳头便要落在乐鹤面庞之上,他却痴傻发愣,不知闪避,心中却毫无快意,怒气减消了几分,相处多日,他早便知道是这个结果,只是这小子口言无状,他才怒然出手教训,不自觉便缓了缓拳势。
周鹤却是心头冷笑,在前世,他可以说算的上是一个准宗师级别的人物了,窦怀林这点小动作,他岂能不知!他以为暗劲三层,自己废人一个,毫无暗劲,便任由蹂躏,却不知,在自己眼中,对方出拳毫无章法,处处空门,看着威风赫赫,其实与街头混混掐架一般无二!
拳头已经触及乐鹤面部肌肤,忽然,窦怀林只见先前还呆若木鸡的乐鹤,忽地眼神一冷,刹那间便迅速一个闪避躲过,却又诡异的被他欺进怀中,他只觉一股大力从对方肩胛传来,宛如一柄大锤,撞击在胸膛之上,顿时下盘不稳,便要后退,心中暗呼糟糕!
虽不是高手对决,但寻常打斗中,被对方趋近身躯,已是致命,更何况这般被对方贴身!这小子有些诡异,或者说他藏的很深,他只怨自己疏忽大意,没将对方放在心上。拳势已老,窦怀林一边后撤,一边就要撤回。
周鹤岂能容他轻易撤回!一个缠字诀,双手如两条巨蟒将他右臂缠绕,一阵旋转扭动,缠扭之力骤然加剧,窦怀林吃痛,只觉右臂像要被扭碎,下意识便转动身躯,竟是右侧正对对方!
一着出错,满盘皆输!
周鹤再次出手,双蟒如钳,手中发力,将窦怀林往自己一边猛力一拉!
窦怀林一身铜皮铁骨,却早已失衡,只如一团软面,任由搓圆捏扁!窦怀林身躯袭来,周鹤却腾出右手,掌横如刀,快如闪电,迅疾切在他右边胳肢窝上!
窦怀林只觉这次掌刀之威更甚先前肩胛撞击之力,整条右臂如同脱臼,酸麻无力!蹭蹭后退六七步,方才站定,眼神中有一丝慌乱,一丝惊异,这小子何时这么厉害?
周鹤却甚是不满意,如果他有暗劲,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一个肩撞便可使之重创了。
窦怀林若是知道周鹤这般想法,定是无语至极。他只道方才乃是自己粗心大意之故,只要自己正而视之,定然手到擒来。受此大辱,焉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