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夫人,申浚王请您午时移至宣义宫用膳。”一个女官低着头禀报。
“知道了。我需要穿什么式样的服饰?能否请女官指点。”玉公主谦逊地询问。申国与谭国虽比邻而居,但文化风俗大相径庭。申国好武、性格豪气,谭国儒静、繁文琐节。自从上月嫁入申国,玉公主觉得自己几次出场都显得过于隆重。
“夫人,随意就好。不必勉强。”女官仍旧低垂头回应。
玉公主移到塌下,来到茶桌前,说:
“不知女官是否有空教教我这边风俗?初来,身边都是谭国陪随。王也让我随意,可我又不敢大意。望女官指点一二。”
女官伫立半晌未语。玉公主有点诧异:
“女官若不方便,不必勉强。自行忙去吧。”
女官缓缓抬头、望着玉公主、屈膝行礼、轻声说:
“对不起,玉夫人。小女也不是申国人。”
玉公主手里茶杯崩然掉地、碎片散落一地,连连后退几步,手捂住嘴,眼睛里满是惊恐,另一只手指着女官:
“你…你…是左姜?是鬼吗?”
左姜微微一笑:
“玉公主,莫慌。我是左姜。”
玉公主大声喊:
“你真是左姜?不是被我国刺客杀死了吗?”
左姜仍旧笑着说:
“江湖谣言。”
几个侍女跑进来问:
“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玉公主捂住胸口、闭了闭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吩咐:
“去把邢棣推来…..”停了停又说:“把四鹰也请来。”
左姜迎面而立、面带微笑,一袭白色女官服曳地而落、一顶青色官帽婷婷而立。煞是一幅人间美画。玉公主围着左姜转了一圈、上下而视,后而长叹:
“左君倒是衬得住这身衣服!人,也滋润了!”
左姜的笑容深了深,却无语。
玉公主盯着左姜:
“左君没有什么与我说的吗?”
“玉公主,等他们两位来了,一起叙旧可好?否则,我要说上几遍。”左姜轻声笑曰。
玉公主又长吁一口气。左姜笑着说:
“公主今日不可再叹气了。否则好运都被你叹没了。”
玉公主看着她说:
“当日见左君一面,我就和谭王说:此女不可慢用。今日可是验证我的慧眼?左君,请坐吧。我俩今日不可同日而语。”
左姜微微一笑,落落而坐,端起茶杯,轻抿清茶后说:
“虽一山之隔,可申国却没有此等美茶。今后阿姜要常来公主这儿讨茶喝了。”
门外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然后就是人声鼎沸:
“公主,一大早就把人折腾来,到底啥事?怎么去哪到哪,我都不能自己做主呀!”
左姜站起、正对着房门而立,看见门被推来,阳光和轮椅、一高一矮的两人同时冲进房里。然后只有阳光肆意挥洒在房间的四处、照亮每一个角落、画出明暗空间。人,却都寂静而立、沉默无语。
左姜慢慢走过去,从四鹰手里接过轮椅,把邢棣推到茶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邢棣,却见邢棣满面泪痕,晶莹莹的泪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霎是清透。左姜试图忍住自己的泪水,却无奈越流越多。来申国一年,她第一次泪流满面。她举手摸摸邢棣的光头说:
“这发型更适合你。”
邢棣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喊:
“奶奶个熊,我就告诉那个奶奶的熊,你肯定不会死!你一定没死!那个奶奶的熊还不信,又是立碑又是烧纸又是寻死的。奶奶个熊,就是不信我!呜呜呜!”
“行了!别闹了。一会儿被人传出去不好。”玉公主轻声叱喝。
邢棣立马止住哭声,怯生生地看着玉公主。
“真乖!”左姜又摸摸他的光头。
邢棣“叭”打掉左姜的手,恶狠狠地说:
“你没资格和我说话。还说你对我最好,其实还是公主对我最好。要不是公主帮我带来,我早晚也得被谭佑公弄死!那个黑心贼就不喜欢我们,连阿爹都被…...”
“邢棣!”玉公主大声呵斥着。
邢棣急忙捂住嘴巴。左姜又摸摸他的头说:
“公主不用责怪邢棣。我早已知。”
邢棣一把抓住左姜的手,贴在脸上,谄笑着说:
“姜儿,真好。不让别人欺负我。”
左姜看着他满脸的泪,衬着一脸媚笑,煞是滑稽,不禁莞尔一笑说:
“你就在边上呆着。别说话,别笑,别哭,别出动静。”说完把邢棣推到茶桌和长榻之间阴影处儿。
“木头人!”邢棣撇撇嘴抱怨着。
“四鹰,好久不见。”几个人落座后,左姜问候着四鹰。
“夫人,好久不见。”四鹰难得地回应着。
左姜心里一阵潮湿:“我很想你们。”本来她最想说的是这一句。
“左君,是否方便告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公主忍不住追问。
“我被申国军队掳做俘虏,带至申国。后谭国一再派刺客杀我,引起申浚王怀疑:为何一个女俘虏如此重要?后调查知道我发明了弓弩。”左姜三言两语交待完,然后靠向椅子后背,也从阳光灿烂回到了阴影中。
大家都沉默着。语言,在大喜大悲面前永远都是苍白的。
“谭葭一家之事,你可知详细?”过了一会儿,玉公主缓缓而问。
“只知被发配镇阳。”左姜望着远方说。
“朝廷有人上奏说左君已经背叛,谭王一怒而流放叔父一家。”玉公主沉重地说。
“活着就好。”左姜平静地说:“现在此罪名也算坐实。”
玉公主看着左姜,欲言又止。
左姜在阴影里坐了一会儿,又坐正了身子,对玉公主说:
“公主,我有一事相求。”
“请说。”玉公主答。
“公主请暂时不要将左姜活着的事实告诉谭佑公,以免他伤害谭葭一家。”左姜郑重嘱咐:“另外,申国国风泼辣、行事不拘小节,公主不必太过谨慎,以免被人讥讽难过。”
“谢过左君。至于谭国,我也只是每月例行回信,请勿担心。”玉公主说:“另,玉虽与左君之前只有一面之缘,但人与人之间有缘分之说。愿左君了解。”
“谢公主知遇之恩。”左姜淡淡地说完,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很高兴你能嫁入申国王宫,很高兴见到你们。”
玉公主感觉左姜的声音里似有哽咽,不禁瞅着左姜,却见她面色如水。
玉公主的心里却是泪沾襟。她不想告诉左姜谭国经历地震、饥荒、战败之后,已是满目疮痍,苟延残喘,她是被作为赔偿来给申浚王做夫人;更不想告诉左姜除了外患,谭国朝野也是分崩离析,武侯君正在努力争夺王位。
“公主,准备出发吧。阿姜在外面候着你。”静坐了一会儿,左姜站起来,带着四鹰和邢棣走到外面。
邢棣一直拉着左姜的手,紧紧地。左姜也紧紧地回握着。两人却是一言不发,都望着明亮亮的太阳。站在他们身后的四鹰,在太阳的照耀下形成一道瘦长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