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吾女九歌2
这是玉玲珑第一次听到自己父母亲的故事。
竟有些发笑,突然明白自身所带的那种淡漠、闲适、任性、娇气到底从何而来,原来血肉至亲,真的是这么密不可分的。
她想过很多种知道他们故事的途径,却未曾想过是从他的口中一点一滴的倾诉,自己也仿佛置身于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中。玉玲珑不得不承认欧阳极有文人的天赋,或许,没有遇见她,他依旧是逍遥人间的皇子,更或许是名流千古的雅士。只是,命运便是如此,他到底遇见了她,她到底始终任性。
看着欧阳极陷入往日的故事中,情难自禁。玉玲珑也不便打扰,就一动不动的坐在他身旁,静静的陪伴。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欧阳极才转过头来,凄然的笑了笑,“是不是太长了?”
“是啊,很长,长到你至今都活在里面不曾走出。”
欧阳极一愣,似有喃喃自语,“是啊,一直都走不出。”然后,抬头望了望微白的整个宫殿。
天明了。
他一瞬间,释然的笑了起来,起身转了过去,从王座上取来一个小小的包袱,然后又坐了下来,抚着手中的东西。
“为夫、为父我均负了许多人,但是为帝,不可负!这天要变了,而我已老了,只能尽最后微薄的力量。”说完,将手中的东西双手捧到玉玲珑面前。
道,“烦你为我保管此物。”
“这是……”玉玲珑犹豫的望着眼前的东西,但一霎那便明白过来,才缓缓的将手举了起来。
双手碰触到包袱的时候,或有心或无意,两人的指尖轻微的碰触在了一起,两人均是一怔,望着相触的指尖,一时的静默不语。
“我替南照子民谢谢你!”
欧阳极首先打破沉默,从包袱上果断的抽离双手,玉玲珑也从半空中收回握着包袱,紧紧的。
“姑娘,该走了。”
欧阳极这一声打在玉玲珑的心中如同曾经一般的刺痛,上次更多的是伤心,而此次是心酸。
玉玲珑不敢看他,咬了咬牙站了起来,径直的往前走。
“等等。”似乎有些急切,欧阳极的身体已经呈半站的状态,手还伸在半空中。
“姑娘……若见着我女儿,可否带声好?”
缓了好久,玉玲珑才愣愣的点了点头,又走了两步。
“九歌……吾女九歌。”
玉玲珑这才回首,她从未见过这么卑微的帝王,曾经秦朝景在病中都不减帝王霸气,而他,她的生父,或者真的不适合做王。
两人深深的对视着,这是无可逃避的羁绊。
是的,第一眼欧阳极便认出了玉玲珑,因为这世间或能逾越那个女子的美,只有她的女儿,他们唯一的女儿,那个生生被他推出怀抱的孩子。
可是,只能这样了。
一个人继续回望孤寂的王座,另一个人悄然的离去,走滚滚红尘路。
“王鹤,出来吧。”
听见传唤,一人从阴暗处现了出来,恭敬地走到欧阳极面前,一时竟是哭腔,跌跪在殿前,痛呼“王上!”
欧阳极惨白的笑了笑,道,“你对朕的忠心,深感于心。朕知足了……命你备的东西拿来了吗?”
“王上……”王鹤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欧阳极眸中希冀的光彩所震撼,于是,硬生生的憋下剩下的话。
他入宫便跟在欧阳极身边,从皇子到王上,他亲眼见证了欧阳极一生的才情、功业、政绩、感情。自从紫禅这名女子离世,他就再未见过欧阳极如此这般的释然。
也许,如此便是最好。
“王鹤,有机会,替朕好好照看她。”
王鹤一愣,又瞧着欧阳极眼光所及之处正是殿门的方向,当下便明白过来,默默地点了点头,掷地有声的答道,“奴才有生之年,必定好好的照顾小主子!”
欧阳极满足的笑了起来,不舍的看了看王鹤,然后挥了挥手,让其退下。而,后者便是有许多的话憋在肚中,最终却不得不在对方决然的眼神中悲切退下。
玉玲珑自南照大殿离去之后就带着锦娘离开了宁安城。
赶了些许天的路后,便见南照国境内家家户户挂起了白灯笼,那一刻,她只是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泪水便啪嗒啪嗒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
雇来的马夫,好奇上前问出了何事,百姓只道:国伤,王上升天了。
才走下马车来的锦娘,听到这话的时候也是呆若木鸡,一脸的悲切,可下一刻便不得不接下晕厥的玉玲珑。
为了玉玲珑醒来不再伤心,锦娘决定连夜离开南照到赤魏去,所以,暂且将玉玲珑放置在马车中安歇,而马车则一刻不停的朝南照与赤魏的边界驶去。
大病初愈的玉玲珑,加上来袭的噩耗,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昏睡中的玉玲珑,重新走过了自出生后的南照八年,每一个画面都有欧阳极,有责骂、有刻意的疏离,又记起曾经总会无意之间与他目光的相碰,都是欧阳极匆匆别过脸去,还有记忆里最深的已经遗忘的画面,儿时淘气总是不跟着师傅好好学习,交功课时,便是歪歪斜斜的字,被欧阳极罚写百多篇的大字,正当她愤愤不平的时候,是欧阳极突然地到来,然后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完成了惩罚。
而这一段故事,因为种种将它刻意掩埋,不去想,于是真的便忘了,而此刻为何又记起来了呢?
于是,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锦娘关切的脸。
原来,她真的回去了南照,真的回去了,并且又离开了。
“他……他,父……”
锦娘听到那微弱却又混乱的声音,能明白玉玲珑此刻的复杂的感情,可,她只能够紧紧地抱紧这个孩子。
玉玲珑便陷在这样的温暖中,一动不动的盯着马车棚顶,后悔一瞬间席卷而来。
后来,玉玲珑命马夫就地停了下来,住进了家客栈。然后,她卸下了身上的所有饰品,穿上锦娘为她备好的孝衣,整整又跪在临时所设的灵堂三天三夜。看着日渐衰弱的玉玲珑,锦娘不是没想过劝解,但是,当她再次看到她的时候,也许玉玲珑身上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但是,骨子里的那份任性的倔强却有增无减,这或许就是血脉的神奇。
第四日,玉玲珑重新戴上简单的饰物,腰间却束上了一根纯白的丝带。玉玲珑特地邀了马夫一起吃食,多日以来,她都是靠着身子底子和一点水撑过来的。
重新坐到饭桌前,玉玲珑依旧是食不知味。
她亲手为马夫斟了一杯酒,有礼的问离赤魏的路程,于是她笑了笑。
“还劳烦你将我姨娘送往楚熵军营!”
咋一听,马夫与锦娘皆是一愣,而后马夫更是站了起来,大吼道,“当初讲生意时就说是前往赤魏,怎这会儿又变卦。你说楚熵也便罢了,竟是军营。谁不知现楚熵与赤魏正打着呢,送命的事儿,我才不干呢。”说着,马夫便向离去,但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摊着手在玉玲珑面前。
“这十多日的工钱倒是要算算。不多,一百两你倒是得给足了。”
“一百两?”锦娘不禁惊呼起来,想这个马夫未免狮子大开口,一百两可算是多少百姓十年的营生了。
“怎地?想我一路又当马夫又当奴才的,一百两还算少了,别以为我大老爷们不敢对你们俩女人怎样?”说着,马夫露出拳头。
玉玲珑淡淡的笑了笑,从腰间取出一锭黄金,摆在桌上,顺道做了个请的姿势。马夫一见这么多的金子,便迫不及待的伸了过去,可不想刚一碰上金子,玉玲珑劈手就切在他的手腕处,痛得他哇哇大叫。
不光是马夫,连锦娘都没想到玉玲珑有这么一身的武艺。
玉玲珑依旧对着马夫笑着,也不瞧他异样的眼神,径自将脸上的面纱揭开来,然后微微一笑,马夫当场愣在原地,连痛都忘却了,想他一生何曾见过这样让人魅人心魂的女子,不禁狼狈的吞了吞喉中的口水。
“你若想要这锭金子,那么便将我姨娘送去楚熵军营交给一个叫贾无命的男子。”玉玲珑淡淡的重复着自己的条件。
马夫眼神不断闪烁着,犹豫不定。
于是,玉玲珑接着说,“方才阁下所喝的酒水中有一味药,必会在一月之后发作,若想活命,也请阁下找到贾无命向他要解药便是了。”玉玲珑举杯,缓缓地尝了口清水,接着道,“我会亲笔一封,交给我姨娘,送到了,姨娘将信交给那人,那你也就有救。若是没有我的亲笔……”
弦外之音,任谁都听得出。
马夫咬了咬牙,认命的应下了,玉玲珑这才收回手,重新举起了茶杯。马夫不情不愿的将金锭收入囊中,然后头不回的离开了客房,走到门边上时,玉玲珑又道。
“信中,我必会提到我姨娘托与他照顾的事情,还望您一路好生照顾我姨娘才是。”
待马夫彻底走出视线。
锦娘这才敢问话,道,“怎么去的是楚熵?不是去赤魏吗?你不与我一道吗?”
安抚的冲着锦娘一笑,“锦娘,且听我慢慢给你说。”
对于锦娘的疑问,以及往后日子的相处,玉玲珑想自己都有必要将这些过往予锦娘清楚,还有此刻自己的处境。
于是,这一说又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