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白璃再没有看见曲无伤。
她也乐的清闲,兜兜转转的去逛了几天的夜市,又把酒楼后院池塘里的几尾鲤鱼养的白白胖胖的,有几只还翻了鱼白肚,最后被她烤了吃了。
酒楼的管事默默的在她身后看着她吃完,顶着一双哀怨的眼神,她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掏出一张银票,“对不住啊管事,这几尾鱼儿多少银子。”
管事一张白胖的脸儿瞬间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承蒙客官消费,我们这池子里共有二十九尾鱼儿,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墨幽锦鲤,您总共吃了三条,每条各三两银子,加上您烧火用掉的一些花草钱,一共九两三钱。”
白璃哑然,不过是一尾普通的鲤鱼,竟然要寻常人家一年的开支,三两银子,莫说是一条鱼了,就算是从鱼贩哪儿买新鲜的鱼儿,也够她买几十条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理亏,她掏出十两银子,看着管事拿去给掌柜的换了,揣着出了门。
路过门口蜷曲着身子的乞丐,她伸手将找来的几钱银子都放在那缺了口子的碗中。
“是汉子,就起来自己养活自己,吃着别人施舍来的,过得没有自尊,想来你有生之年都无颜面对爹娘,更别说死后了。”
路过一个小巷子,她突然顿住了脚步,淡淡道,“出来吧。”
一转头,发现跟在身后的是先前的那名乞丐,彼时的他眼里早已没了方才的浑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杀气。
“到底是来了。”她叹口气,摸出随身带着的小匕首,微微扬起下巴,“来吧。”
早在一个月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似乎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恶意,三天一杀手,五天一死士,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但同样,也有不明人士在背后默默的帮她清理掉这些人,因此她也并未在意过。
几天前,进城门的时候,她就越来越不安,只是那时只顾着爹爹的事,她没有细想,而现在……
她眯眼,到底是等不住了,想要除掉她。
冷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来,她向左侧头,手肘狠狠往上一顶。
失去了锁魂珠,她的内力的确是倒退了许多,远攻不行,但前世当了十多年的特警,从六岁起就开始跟着师傅学习,近身搏击,她若不行,谁能行。
弯腰躲过破风而来的利剑,再直起身,眼神瞬间一利,浑身上下的气息犹如暗夜的猎豹一般危险,只见她脚尖轻轻一动,只两个呼吸的时间就闪到了他的身后,手肘凌厉的往那人脖颈击去。
对方反应也快,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借着肩膀的力道,想要一个肩摔把她摔出去,她却借着力,伸直小腿,脚尖直直的往他太阳穴一踢,正中目标。
乘着那人晕眩的期间,她手臂诡异的一个翻转,挣脱了束缚,两只纤细的小腿缠住他的脖颈,身体成九十度向下弯曲,抓住他的手往后背,然后借力,猛的一个翻转,让他狠狠的一个脸朝地面,索性身后是一片废弃的破篮筐,摔下去只是有点疼,还来不及等他反应,白璃一只脚踩在他膝盖上,一只脚则一个后旋踢,踢中他的肚子,乘着他弯腰的空档,手肘微曲,毫不留情的顶向他的后颈椎。
只听“咔擦”一声,男子瞪大了双眼,至此再无气息。
白璃又是一叹气,手上却是轻轻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裙摆,眼底冰冷,“好走。”
转身的瞬间,她忽然想明白了。
若说以前她还对回去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只能说是彻底死心了。
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和坏,师傅总说习武不是为了杀人或者伤人,而是为了让某些事物往好的轨道发展。
而她,却用师傅教她的,亲手了结了一个人的生命,不困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弱肉强食,她若不杀了这个人,躺在那儿的人,就会是她。
“师傅。”迎着斜阳,她睨了眼才堪堪步入正轨的夜晚,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灯红酒绿,然而却不会有一个人注意到小巷中的那个人,“我听你的话了,世界却不放过我,我想活着,不想愧对了这条命,所以我只能对不起您,但我向您保证,人若不犯我,我便不犯人。”
“爷?”
不远处茶楼里,容夙愣了愣,想起了她方才那毫不留情的一肘子,伸手摸了摸后颈,他忽然感觉有点疼。
“端靖王什么时候回来?”他问身边的零三。
“约莫两日后,能赶上老王爷的寿辰。”
他长吁一口气,两日,还有两日。
再撑过两日,靖暄回来了,若是那一头的人还这么不知收敛,他定要搅浑了这帝都的天,任她为所欲为。
“我滴个天哪……”零七顶了顶身边目瞪口呆的零二,“看到木有?”
同样目瞪口呆的零二,“我看到了……”
“世子妃威武霸气!”几人中年龄最小的十五说道,水润的眸子充满仰慕的望着白璃离去的身影,心里的想法毫不掩饰的展现在一张正太脸上,“我决定了,从今往后世子妃就是我崇拜的第一人,爷只能屈居第二了,让那个该死的流萤见鬼去吧,就她那个渣渣还想墙头草两边倒,也不看看自己有啥能耐,居然想皇上世子一块钓,哼!”
“欸,话不能这么说。”零九作为一堆大老爷们中的唯一一枝花,笑了笑,“她是想皇上世子一块钓,但一个都没有成功不是么?看看世子妃,第一次见面爷就给了她锁魂珠,这些年明送暗送了不知多少东西,而那什么流萤呢,爷唯一一次送给她的还是一枝没什么用的梅花,现在你觉得流萤还配得上渣渣这个词吗?”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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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回到酒楼房间的白璃好一阵捣鼓,再出来,却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白璃一向放肆,要做什么事儿,向来都是由着性子来,今儿个听说这天下第一青楼——玲珑阁有一场花魁比赛,她想来对这种事感兴趣的很,自然少不了把看家本领搬出来。
只见她一双柳眉被墨碳一描再描,硬生生给画粗了半分,白嫩的玉肤也抹上了一种特制的药水,看着英气了几分,红润的樱唇也给她自己吸吮半天给弄白了一点点。
一身似雪白内衫,外披流光紫广袖外衫,银白色的腰带松松垮垮的束着,腰间缀上一枚莹白如玉的双鱼戏水玉佩,纤白的手掌中一柄墨扇,合着那半分戏谑半分妖孽的眼神,愣是让人看呆了半分,不由感叹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白璃甫一进玲珑阁,便被玲珑阁的妈妈玉娘给揽了过去,“公子长的真真是俊俏,就连这天下三大美男都给比了下去,却不知小公子今日到我们玲珑阁来,是要喝酒呢,还是寻乐?”
她望一眼看似随处挂着的红绸缎,心里一叹气,脸上却依旧带着那一丝邪妄的笑,“自然是来寻乐的。”说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妈妈自管给我找一个雅间儿,顺便准备一桌酒菜,若是要唤姑娘了,我自会叫你。”
“好咧。”玉娘应下了,亲自将人带到天字号雅间内,甫一进门,便重重的跪了下去,“还请主子救救我女儿!”
“你且起来,论起来您还是我长辈,何必这么……”白璃顿了顿,“先前在街上就有人给我递了纸,我还没细细看过,玉娘你如今又这样,怕是这事儿有点棘手,如今你一直待在我房里也不妥,把暖烟叫来,让她亲自说。”
玉娘点头,没多久就带了一蒙着薄纱的女子往天字号走去,旁人看了,只以为是雅间里的人点了姑娘陪酒,并未在意。
那蒙面女子便是暖烟,但见她伸出芊芊玉手,缓缓取下薄纱,一张美轮美奂的脸便露了出来,凤眸含水,“求主子救奴!”说着就要跪下。
白璃无语凝噎,这就是其中一个梗,不论她在阁里说了多少遍不用行礼,但上一任阁主留下来的规矩一时间深刻在了他们脑海里,改也改不过来。
还有一个梗,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天机阁中,女阁员必自称奴……
她伸手凝出一道气,托住她的膝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气了,“起来再说。”
“是。”暖烟哽咽道,抬眸凝向眼前的翩翩少年,“奴知道主子日理万机,不屑于凡尘琐事。但奴就是不甘心,昔日夜郎允奴一生一双人,他日竟要迎娶今日花魁大赛的优胜者,奴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但是奴不甘自己一片痴心枉付人!奴的一双手早已废了,根本无法赢得这次琴赛,求主子圆了奴的心愿,奴弄清了想要知道的一切,定为主子生陨首,死结草!”
白璃却是一悸,视线瞥向她看似完好无损的左手。
以前的玉暖烟,也是弹的一手好琴,那时候的她,白天做白家的掌上宝,晚上就跟着那个人学琴,十一二岁的玉暖烟就跟在身边一块学。
那个人,是自师傅之后,第一个教她学习的人,却也是第一个,想要她命的人。
后来,当那个人的剑破空而来的时候,玉暖烟替她挡下了,却因为伤及了左手经脉,食指和中指再也无法动弹。
白璃其实并不怪那个人,他给了她天机阁,给了她能力,但他给自己的东西,却让她身上的压力和愧疚多了几分。
白璃缓缓抬手,拂过一旁早已备好的琴,淡淡道,“你可知,这一次过后,你将再没法弹琴。”
她知道,玉暖烟一定知道这个弹琴的意思。
“奴——”玉暖烟一字一顿道,“一生不悔此一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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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碰过琴了,她想,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两三年了吧,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自己就再没有碰过琴了。
毕竟,这琴……是那个人送的啊……
看着玉暖烟莲步轻移,渐渐消失在她视线里,她转眼看向静悄悄躺在小桌上的琴。
此琴,名为知秋,琴身血红,唯独镶嵌着琴丝的地方一片玉白,合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琴身竟显得流光溢彩,不禁让人看痴了去。
她玉指轻轻一勾,一声清脆的“铮”,一时让她怔了怔,知道她不喜欢柔情的曲调,又或者是想用琴音去诉什么,玉暖烟连音色都给她调好了。
为引起在座看客的兴趣,台上蒙上了薄薄一层纱,前三样琴书画,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人儿长什么样,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直到最后一项舞的时候,那一层纱才会降下来。
她站起身,看向楼下那搭好的台子,自己拉起来的纱布,忽的放下了头发。
今天为了方便出门,她把头发挽成了干净利落的男冠,待会弹琴的时候,纱后的一举一动可都印了出来,总不能让人看见堂堂花魁却挽男人的发髻吧,这样不让人怀疑才怪。
至于十岁孩子的身高,反正有纱挡着,抚琴者需坐下,约摸是看不出来的。
抱着知秋从窗户跳下,兜兜转转的来到帘后坐下,她向玉娘递了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心领神会。
“各位看官,这下来呢,就是我们最后一位花魁候选人了,来过玲珑阁的人都知道,她弹的一手好琴,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就交给玉暖烟姑娘了。”
她深吸一口气,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片小铁片,放在琴弦上。
知秋的琴弦,是用十年一产的天蝉雪丝制成的,两年没有碰琴的她,手指早已不能熟练的掌握琴弦,需要用铁片压一压。
“铮~铮~”
约摸弹了一分钟后,在座看客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了,白璃却一把扔了小铁片,手指灵活的舞动起来,犹如一条灵蛇,龙飞凤舞。
似一曲高山流水,却又铁骨铮铮,如一对恋人相依相守,下一秒却要面对分离,聚不成,哭不成,笑不成。
那恋人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终是下定决心不回头,一步一步稳如山,战场上如狼似虎,杀敌万里密封侯,峥嵘万骨岁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