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片无依无靠的云,尤其是父亲走后。母亲越来越冷漠,尤其是对她。她隐隐约约知道些什么,母亲心里的结无非就是城外的两座无比亲近的坟,还有她的名字。
这种与母亲之间越来越微妙的气氛在姐姐易一楚嫁人后愈加怪异,易清觉得姐夫是个看起来像狼一样的家伙,一双狡黠的眼睛像盯住猎物一样在易楚身上上下摸索。但姐姐好像急于离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这样的婚事,就像出门买了个菜一样寻常。
“快长大吧!”易楚淡淡的说,然后坐上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时易清以为姐姐的意思是让自己快快长大好嫁人离开,很久以后,她发现原来不是。
大多都是这样,人走了以后,你才会想起过往的许多小事。而且记忆好像会过滤掉那些让你撕心裂肺的悲哀的不快,浮现在你眼前的都是微微的让你感动的一些好处。于是你越想越觉得情难自已,觉得过往的自己好像做了很多悔不当初的事情。你会反复的去想,而且越想越觉得自责。易清此时就是这样的感觉,他觉得从小到大没有好好的跟父亲相处,姐姐走之前她们两也是淡淡的。所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在现在做可能会让未来的自己后悔的事情。
就像此刻,她很想见前几天的那个少年,她没有犹豫,直接打了他电话,就像约一个很熟的老朋友一样,可是她们才认识不久啊。
“喂,是那个谁吗?”她才发现那天聊了很久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的,我是黄凡榆,你是那个谁吗?”很冷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对,我是易一清。有时间出来走走吗?”易清很理直气壮,好像一点儿没觉得别人会拒绝一样。
“好,城西楼上见!”放下电话,易清才发现自己心跳的特别快。
也许是那么落寞的样子从来也没有这么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一个人面前过,也许是冥冥之中感觉这个不曾相识的人懂自己,就像喝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再燥热难耐也忍了。
说一个人装的时间太久了,就连自己也会分不清哪一个是真的自己,更别说其他人了。你假装自己是小太阳,给别人很多的温暖,就算下雨了,别人也只想看到彩虹。易清觉得自己不算会装,只是不怎么想让别人看到柔弱的自己,她怕暴露了弱点就再也强大不起来了。
一步一步往城西走时,易清觉得忐忑的心随着距离的拉近竟然平静下来。有过很多朋友,但她从来都是很完美的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就是那种让别人觉得很舒服很友好但她自己很清楚界限的距离。这样愿意亲近一个人的冲动,连她自己也很意外。
到城楼上后,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依稀可见了,相较于那天晚上的模糊不可见,今日阳光下的他显得特别挺拔且清俊。
“你来啦。”他对着面前的人说到。也不问找他有什么事,只是像见一个故友一样稀松平常。
“是啊,从框子里跳脱出来透透气。”
凡榆看着她,觉得好像和那天晚上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不见了一些放纵和任性。说话也是这样的沉稳和平静。但是那双眼睛却依旧如此,骗不了人。一直以来,他太善于观察人了,也许这是一个善于写作的人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观察,永远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天不凑巧,下起了雨。在城楼上看着小城里的房子和人们,都像棋盘上的棋子,被困在一个局里,放在它需要的位置。但究竟是谁在操控着这盘棋局,谁在博弈,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周作人先生的书斋叫苦雨,与苏东坡的喜雨亭恰巧相反,可见人的心情并非与雨有关,只是习惯于找一个寄托的物象而已。”凡榆突然说到,完全没有过渡。
“是啊,就像人一样,一旦有事,就互相推诿。”她想到自己的家事,不由自主的说到。
凡榆有些吃惊,因为能懂他说话意思的人太少了,眼前的这个人经历了太多,尤其是江边城外听她说父亲刚去世,这样的伤悲之下才会突然说出这样心凉的话来,然而这也却是他很多年来的体会。
“但是人生有很多事情,总得有个变换,才会有趣,比如说生死喜悲,都是如此。”
“你大可不必为了安慰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易清很平静看着他,她找他出来不是为了听这些这段时间听过太多的安慰人的话。
于是好像突然想到一句诗,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脱口而出?“雨到深秋易作霖,萧萧难会此时心。”
凡榆其实是懂的,但是多年的教养告诉他此时更应该是安慰。听到这两句诗后,他反而有些自责不该把她跟大多数人等同。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在江边走吗?”
“因为我觉得很孤单,就比如说,我读书写作是为了更透彻的了解这个世界上的千百种姿态,然而从大多数人那里我得到的反馈千篇一律,对于这样的一些人,因为他们的虚浮浅薄无法成为我观察的对象,甚至在他们眼里读书只是为了对人作装饰,就跟以贝壳珠钻等装饰品来修饰自己别无二致。人性固然是喜好浮夸,但我的确是觉得与这样的世界有些出入。”好像从来没有对谁说这么多内心的话,凡榆觉得有一种快感。
易清喜欢读诗词,她觉得这样的性格像极了古时郁郁不得志的文人骚客,如果是其他的人说出这些话来,她定是觉得有故作清高之嫌。但是她看着凡榆认真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又想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这么想来她其实也懂。其实从小到大,因为家里的氛围,她最会察言观色。虽然年纪甚小,但她早早地就学会了见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话要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万万说不得。但是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风华正茂的当口却是一脸看破世事的坚毅。通常会觉得这样的人不免老气横秋,生活了无生趣,大多都是无病呻吟,作起文章来也是之乎者也毫无新意。人与人之间总是有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同样的人或场景放在不同的时空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或是爆炸,或是溶解??????就像此时,易清感觉自己好像被同化了,对他有一种莫名的认同感。可是她的人生信条一直都是隐忍,她的痛苦是偷偷的,她的放纵是暗暗的,就连微乎其微的快乐也是见不得人的。
“如果你感觉你跟这个世界有出入,那一定是你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不是吗?”易清轻轻地用古怪的神情对他说。
“我觉得是我抛弃了这个世界。”他的情绪有点波动,但这种不安一闪而过。
这么说来,这故事也有点俗套呢。始于不经意的悲哀和“这妹妹好像哪里见过”的经典场景,发展于互相的感兴趣和解密,可是结局呢,会不会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