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前脚才出了箜宝楼的院门，便扭头低声问一直跟在旁随行的太监：“如何？”
“如你所料。”
红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南楚帝姬，真的早已清醒？！可先前，你不是随母后前去看过，是中毒无疑么？”
“是，南楚帝姬中毒颇深不假，可她已清醒多时，也是真的。”那太监音色深沉，饶是江湖高人仔细看去，也未必能看出些端倪。那太监下颌鬓边，仔细看去似有些异样，便是戴了人皮面具的缘故。宫中有此能者，除了风醉月，还能有谁。
“如此，看来帝姬还另有目的。”红喃喃说道。装疯卖傻到这地步，饶是真的病，如今见好，也该想法子脱困才是。且她中毒颇深不得医治，缘何会见好？
“帝姬有何目的都不要紧，南楚之事已成定局，仅凭帝姬一人之力，就算找到了复国宝藏，也未必能成事。宫中朝中虽定有南楚旧部，然未必还忠心于帝姬，这么多年下来，只怕也断了复国的念头。眼下，公主最需要担心的，是太子。”
“本宫知道。”红皱了皱眉，“母后让你装病留在灵歌台，一则是为了让殷家与父皇对你和醉月楼放松警惕，好尽快平息商事之乱；二则，应对太子之事，总有要你提点的意思在。”
“笄礼将近，北狄与西陵的使者已快到京城了，只怕太子殿下也不会闲着。”
“他巴巴的要把本宫给卖出去呢，只是如今他手头的玉玺已经失窃，不知道这丑闻一出，列国对他称帝还有几分把握。”红淡淡隐去了自己派人将玉玺盗来的事实。
“三分也好七分也罢，总归若是把长公主远嫁，都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皇位无人争抢更好，顺便与他国结盟平息战事，一石二鸟，反倒成了他的功劳。就算是玉玺没了，太子殿下也会全力促成这桩婚事的。”
红听到此处，便不再开口。风醉月所言不错，便是如此结局，都还是往好了想的，太子恨她入骨，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如此大好机会，怎肯放过。
风醉月见红不说话，知道红心中有事，便换了个话题说道：“听椿姑娘说，长公主将城南清风馆的小厮送进了将军府？”
“不错。”
风醉月看着红的眼睛，见红还未明白，便笑道：“长公主可有派人仔细查过这小厮的底细？”
将军府。
魏衍才命人将东厢房收拾了出来，清风馆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因着是长公主特别吩咐，故而魏府上下对千兮格外优待些。魏之虹虽有些不解，但红既如此说了，便也没有多问，只让魏衍将他安顿好便罢了。千兮来时，魏之虹正站在殷桃的房门口思索魏衍所言落子汤催醒的可行性，一扭头，只见一男子素纱长袍，乌发披散，眉眼间一股迫人的傲气，背后一张裹了金丝绸缎的紫檀琴，容色俊美，神态虽不及沙场之人霸道，却也足够让有心人退避三舍，正朝着魏之虹阔步而来。
“你是何人？”魏之虹有些警惕地握住了腰间的剑。
那男子看了一眼魏之虹，满不在乎冷冷道：“难不成，这将军府中，连走动都要先行通报？”
“你究竟是何人？”魏之虹又一次问道。
对面男子却没有再开口回应的意思，只兀自四下打量起了这庭院。魏之虹心下生疑，刚要再度询问，却听魏衍的声音从回廊那头传来：“千兮公子叫老奴好找。这院中有贵客居住，还请公子切莫打扰。”
千兮？便是眼前之人？意外的有些桀骜不驯。魏之虹想着，松了口气，开口对千兮说道：“既然是长公主的人送你来，你便好生在此住下。只是这个院子，今后莫要再来了。”
“将军府真是规矩多，我不过是散步碰巧走到了此处罢了。”千兮不以为然，“看你也是这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知道长公主与我关系匪浅，为何还对我加以阻拦？”
“千兮公子放肆了，这位是我家公子。”魏衍说着，一阵掌风自远处袭来，将千兮带出丈外。
千兮见此情形，却面色如常道：“不愧是将军府，真是藏龙卧虎。”
千兮自然是不知道的，魏衍虽年老，又是管家身份，年轻时除研习医术外，功夫也是不差的。
魏之虹冷冷看了一眼这自大狂妄的千兮，便不再言语什么。有眼色的婢女们此时已挡在了千兮身前：“公子这边请。”
千兮撇了一眼魏之虹，知道身前的婢女也定然武功了得，便未再多话，识趣地跟着婢女们走了。待到人群走远，魏衍才叹道：“好深的内功。”
“我看这千兮公子，绝非等闲之辈。方才一式空明掌，你虽只用了三分功力，可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重伤。他竟能安然无恙，实在匪夷所思。”
“公子说的是。千兮一介风尘之人，即便是有几分武学机缘，若无积年累月专门的训练，如何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依老奴看，公子还是去问问长公主的意思，以千兮眼下的功夫，对付殷家的杀手绰绰有余，让咱们府保护，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是夜。
月亮隐在墨色的浓云中，微微洒落下些许光芒，穿过婆娑树影，细碎模糊地跌落在中庭的大理石地上。
许是长夜漫漫，廊下侍候的婢女此时正昏昏欲睡，药炉上的汤药在小火的煨煮下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散发出浓郁的药香。下一刻，这正煨了一半的紫砂药罐便被端了下来，换上了一罐色泽艳丽的汤药。
“如此剂量的红花和麝香，想必很快就会醒过来了。”那换药人自言自语道。见婢女睡熟了，便大摇大摆步入卧房中，床上睡着的殷桃容颜依旧，只是憔悴非常。那人在床边坐下，望着殷桃的脸说道：“殷家大火，既然芸娘没逃过，她没做完的事情由你来做，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确实是醒不过来，可我说的话你字字句句听的一清二楚。芸娘想必早已告诉过你南楚宝藏之事，你也该明白，你母亲也好，你也好，都是南楚的子民，都该对南楚尽忠。”
那人说完，便封了殷桃身上几处穴道，再几个闪身，便隐入了沉沉月色中。
炉子上的紫砂药罐咕噜咕噜冒着泡泡，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魇一般。侍候的婢女打着呵欠揉揉眼睛，又到了喂药的时辰。她便起身将炉子上坐着的药端了下来，倒入碗中吹凉，又以一根特制的细竹管渡入殷桃体内……
灵歌台。
“你是说那千兮是南楚人？！”红听着醉月楼的暗探回禀，大惊之下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千真万确。我等奉命追查，得知千兮进入清风馆前的档案均为伪造，且千兮入清风馆前，并非是普通卖身小厮，多方查证之下，才查到，千兮曾是南楚皇在位时，南楚宫廷大内的高手。”
“千兮趁机进入将军府，只怕与殷六小姐脱不了干系……”椿在一旁皱起了眉头，不由得忧心忡忡地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魏之虹。魏之虹才一进灵歌台，便已听闻红对千兮起疑，已借了醉月楼的势力去调查。如今看来，这千兮来头可不小。
“事无完全。一切皆要看芸娘的身份了，南楚、北狄，无论哪一头，都不能掉以轻心。”戴着人皮面具的风醉月开口说道。未免多生事端，风醉月伤愈一事就算是对魏之虹也是保密的，红便只简单跟魏之虹介绍这是皇后那边的人。
“墨家消息自然灵通，且就算是有私心在，毕竟是清贵世家，没有出卖母国的道理。奴婢觉得，那殷六小姐的生母，定是北狄人无疑。”椿说道。
“话虽如此，可白浅的消息也未必是假。白飞烟与其长子久驻南方富庶之地，性情嚣张跋扈不说，明里都已是太子的党羽，可白浅却是在京中与文臣子弟一同长大的，对太子行径颇为不耻，又对长公主有意，没有欺骗长公主的理由啊。况且……”
况且南楚帝姬清醒的事实一旦坐实，白浅那些话，是不是出自帝姬授意，就很难说了。
风醉月虽未把话说完，但红已了然。论起来，真真假假，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只不过平白连累了魏之虹收留千兮，更添了几分危险。想到此处，红颇为抱歉地望向魏之虹。
魏之虹心领神会，虽也清楚此事严重，却还是安慰红道：“无妨，他本事再大，在将军府要翻天也还是很难的。”
“长公主。”隔着雕花门传来了值守宫女的声音，“将军府家奴求见。”
“让他进来吧。”红应道。却见跟着值守宫女进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风尘的将军府管家魏衍！
魏之虹是知道的，魏衍为人最是谨慎，此时能让他离开将军府，必是府中出了天大的事，以至于他宁愿抛下将军府也要亲自回禀。
魏衍进了门，还未向长公主行礼便扑通跪倒在地，对魏之虹说道：“公子！那殷六小姐！”
“衍伯别急，究竟出了什么事？”
“殷六小姐……落子汤……”魏衍有些语无伦次，“殷六小姐今夜忽然血流不止，大有血崩之势！”
“什么？！”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风醉月更是沉声问到：“你们给她吃了什么？”
魏衍望了一眼魏之虹，见魏之虹点头才开口道：“殷六小姐长久昏迷，老奴不敢胡乱开方，平日里便只是些寻常解毒补养的药。今日也是一样。”
“可有给她诊过脉？”魏之虹问道。
“诊过了，婢女来报时，老奴便第一时间诊治了，六小姐的症状，像是服食了大量的落子汤药！”
“落子汤？！”红惊呼出声，“六小姐乃是处子之身，为何会服食落子汤？”
“回长公主的话，六小姐昏迷多时，原本，老奴与公子打算以落子汤之痛让六小姐转醒，只是此事风险太大，殷六小姐又尚未生育，因而还在商议。不过府中已备好了落子汤药，方才老奴查验过，有人将六小姐平日服食的药换成了落子汤。”
听得此话，在场众人都蹙起了眉。殷桃身份特殊，南楚与北狄之事大约只有她知晓，且又是殷家庶女，眼下正是翦除殷家党羽的时候，若闹大了传出去，不单落人话柄，更有损将军府声誉。未婚女子在将军府内喝下了落子汤药，如何说得清。
“老奴漏夜前来，是想求长公主让风大人前去诊治。殷六小姐饮下的落子汤药是十足十的分量，眼下莫说是否还能生育，便是性命是否能保全也未可知。”
“风大人重伤在身，只怕……”椿在一旁开口道。
“无妨，这位是风大人的大弟子，可随你们走一趟。椿，把我宫里的腰牌给他。”红说着，朝风醉月使了个眼色。
风醉月心领神会，不再多话，领了腰牌便与魏之虹魏衍一道匆匆离去了。
“椿，告诉殷成贤，我要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