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春耕秋收,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事。山地十年九旱,长出来的庄稼交了税,收到仓里也剩不了多少了。为了多收获点土豆,阿玉把院子里的土地翻了翻,屋前留了空地,中间开了小路,四周用树枝绑了栅栏。春季,在地里撒了羊粪,种了土豆。夏日,院子里的土豆开花了,白色的、粉色的竞相开放,在绿叶的衬托下,别有一番风情。路两侧长着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野花,从栅栏夹缝里探出头来,百花争艳,嫣然一片花海。
窗前,李芳拉着妹妹的小手一步一步后退。惊慌、好奇的妹妹看看地面,看看姐姐,不知如何是好。徐平在后面跟着,张开怀抱遮挡着。
“抬脚、左脚”
“对对,就那只脚。”
“乖,你怎么又放下了?”
“她能听懂吗?”
“怎么就听不懂了?”
“妹妹,你听懂了吗?”
“姐——姐”妹妹刚开始呀呀学语,除了妈妈,还偶尔喊姐姐,这可把芳高兴坏了。
“平哥哥,妹妹又叫我了!”
“叫哥哥,叫哥哥”
“哇、哇…”
“都怨你,吓哭妹妹了。”
李芳抱起妹妹,学着大人的模样哄着“哦、哦…花儿不哭,不哭啊…”
小小的个子,抱起妹妹把整个人都挡住了,于是,李芳使出全身力气,抱着妹妹的大腿向上提了提,在原地来回转着圈。
“小芳,我们去地里玩吧,我摘土豆花给你。”
“不能摘,我妈说摘了花就不长土豆了。”
“不会,就摘几颗。”
“不行”
“行”徐平说着就往地里跑
李芳一看徐平进了地,就着急了,赶紧把妹妹放下,让她靠着墙根站着,追着徐平往地里跑。徐平嘎嘎笑着,跳着,在花海里玩耍着。
“不行!”李芳追上了徐平,说着话,双手抱着徐平的胳膊就往回拽。
“好吧,好吧,听你的。”
“呵呵呵…”李芳甜甜的笑
“芳,我听狗哥说村里有句老话。”
“啥?”
“说土豆开花粉红的,媳妇就是本村的。”
“媳妇?”
“是啊,那狗哥整体围着红姐姐唱。”
“红姐姐不和他玩”
“咱俩玩”
“恩,咱俩玩。”
“那芳你就是我媳妇呗!”
“哇哇…”妹妹摔倒了,李芳和徐平赶紧跑回去。
李芳抱起妹妹,哄着:“不哭,不哭啊。”
徐平拍拍妹妹身上的土,扁着嘴学“真能哭”
“怎么又哭了?”阿玉从屋里走了出来
“摔倒了”
“花儿饿了吧,给我,该给花吃奶了”说着抱起花儿回屋了,李芳和徐平跟在阿玉屁股后面,低着头,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阿玉哄着花儿,花儿在母亲的怀里吃着奶渐渐入睡。李芳和徐平爬上炕,玩着玩着就趴在炕头睡着了。边上躺着一只大黑猫,不时的用爪子绕着头,懒洋洋的眯着眼睛。
夏季,也是牛最舒服的季节。不用耕作,不用拖拉,潇洒自由的享受着生活。白天吃着青草,晒着太阳,晚上树荫下那么一卧,偶有几只苍蝇过来捣乱,老牛一甩尾巴,就吓的赶紧逃窜。此时,山里草长的茂盛,牛个个膘肥体壮,即使是人,看一眼也会眼馋。
前天夜里,李大爷在屋里抽完一锅烟,敲了敲大烟袋,将煤油灯吹灭了。黑暗中乐呵呵的笑着,盘算着牛怀孕好几个月了,生了小牛犊,来年开春能买个好价钱。越想越美,窗外雷声、闪电,丝毫没影响李大爷的心情,美滋滋的想着,踏踏实实的睡觉了。
院里,电闪雷鸣,天下起了大雨。一个年轻男子蹑手蹑脚的走到牛跟前,解开绳子,拉着牛,走进雨里。
第二天一早,李大爷照例走出院子,给牛饮水槽加水,可牛不见了,连栓牛的绳子都不见了。
“打雷吓着牛了?大门关着,那牛还在院里啊。”李大爷寻思着就在院里找,牛圈、羊圈、南房都没有,门也都关着,没有开门的迹象。难道是进贼了,李大爷想着就喊:“孩儿他妈,牛丢了。”
“你昨晚拴好了吗?”
“拴好了,院里我都找了。”
“这可怎么办呀?全指着这头牛了”李大娘一听这话,晴天霹雳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喊人找吧”着急的李大爷的、李大娘挨家挨户的敲门,请人帮忙找牛。于是,村里、村外,人们满山的跑,有进来的,有出去的。男人们转着山,沿着路,找了十几里路了,也不见牛的影子。雨水冲刷过,泥路上连牛蹄印都没有。
一头牛可是主要劳力呀,况且还是头坏了孕的牛,丢了牛可急坏了李大爷。这不,今天又从外村请了个大仙来看。大仙看上去和村里的妇女没什么两样,简单的粗布衣,手纳底黑布鞋,黑眼睛,短发。进了院,院里干净、整洁,院中放着几个水泥槽子,东南角长着一颗果树,果树下就是拴牛的地方。大仙走到拴牛的大树下看了半天,然后回到屋里,对李大爷说:
“让你准备的酒肉好了吗?一会儿用。”
“好了”李大爷站在门口,看着大仙。
村里人,难得吃上肉,也只有镇里才有卖肉的。今天一大早,李大爷为了牛,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跑到镇里,按照大仙说的买了好酒、好肉,回来放在屋里还没敢动。
房间里,大仙让李大爷搬来一张桌子,把酒肉盛盘,摆在桌上。然后,大仙拿出一个碗,点了蜡烛,做起了法,口中念念有词,围观的人一句也听不懂。大仙的神色渐渐变了,脸部变得扭曲,手舞足蹈。李大爷低头站在哪儿,不敢抬头。门口,众人探着头,观看着。大仙大口喝酒、吃肉,嘴里继续说着那些听不懂的话,酒喝完,肉吃完,大仙的神情渐渐恢复平静。人们目瞪口呆,终于,大仙说话了:
“你们家的牛没走远,不出十里路,东南方向,应该能找回来。”
“真的?”
大仙不语,收拾东西。
“那怎么就找不着呢?”
“赶快去找吧”
“行,没丢就好,找,马上就找”
“那是去镇上的方向,赶紧的吧,别上镇上就不好找了”
“就是,杀了就完了”
“赶紧的吧,还等啥?”
“是、是”
众人说着话,赶紧朝东南方向走去,树林、山洞、破房子,田里仔细的找。
中午了,阿玉开始烧水、做饭,灶上热气腾腾的,熏得阿玉满头大汗。
“阿玉,平儿在不?”徐妈人未到,声先到,一路小跑着进屋。
“在了,看你着急的。”
“这不一上午没回去吗?”
“我这是烙下心病了,时间长了不见就心慌。”
“在屋里了,睡着了。”
“我去叫”
“就叫他在这儿吧,我这儿饭也熟了。”
“我也做好了,我家那口子昨儿跟李老汉找牛去了,没回来呢,我也凑乎着吃的,今天才做的饭。”
“找着了吗?”
“大仙说在东南方,没走远,还找着呢。”
“大仙能找着吗?”
“听说吃了好多酒肉,你说平时一个女人哪能吃那么多,喝那么多还不醉?”
“我是没敢看”
“我去看了,说是还没走远,是大肚牛,走不动。”
“老汉可就指望着这头牛干活呢?”
“可不吗?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你说,这些年也没出过这事呀。”
“是啊”
“我叫这孩子起来,平儿,回家吃饭了,醒醒…”徐妈说着就朝里屋走去。
“妈,吃啥?”徐平迷迷糊糊的被拉起来,呢喃着。
“妈做了莜面”
“又是莜面?”
“吃莜面多好啊,以前都吃不上呢”
“天天吃莜面”
“走了,回家了。”徐平被拉下地,跟着妈妈出门了。
“妈,我饿了”李芳也被吵醒了
“等会儿你爹”
“爹怎么还不回来,我饿…”
“你李大爷家的牛不是丢了吗,你爸去给找了。”
“妈,狗哥拉着李大爷家的牛去镇上了。”
“你咋知道?狗儿前几个月就去镇上干活了,一直就没回来。”
“不是啊,我看见的,回来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不能说谎话,不能骗人的”
“没说”
“看着妹妹,别掉地下了,我看看饭去。”
“爹、爹…”芳爬在窗台上喊着,院里,老李回来了。
“哦”
老李进门,脱掉上衣扔在炕上。这大热天,又满山跑全是汗。门口有个板凳,老李拿了脸盆,盛了一瓢水,弯腰,就着脸盆里的水,赶紧洗了洗脸。然后,给门前洒了水,降降温。回到屋里,盘腿坐在炕上,等着吃饭。芳挨着父亲,学着父亲的样子盘着腿。
阿玉端了饭进来,黄橙橙的窝窝头,一盘苦菜,一盆炖土豆块,简单、温馨。
“找着了吗?”
“找着了,你说狗儿这小子,进城两天,回来把他大爷家牛偷走了,可气坏李老汉了。”
“真是那孩子啊,没良心的。”
“前天下雨,躲在山洞里了,后来估计是牛不走了,没走出去。”
“这两天一直在找,没敢出去吧?”
“是啊,今儿沿着镇上那条路一直走,听见牛叫了,堵个正着。”
“这下老汉踏实了”
“气的够呛”
“那肯定的,养活那么大,把自己偷了。那人呢?”
“跑了”
“没报案?”
“没有”
“也是,侄子呢。”
“那狗哥就成贼了?我们以后玩就能抓贼了,呵呵”
“以后离他远点,听到没?”
“估计也不敢回来了”
“为啥?”
“那谁说的准呢?”
“这乡里乡亲的,回来也没人欢迎他。”
“也是鬼迷心窍了”
“以后出门,把门锁好,不是那几年了,哎…”老李抽出一支烟,点上。
牛是找回来了,李大爷的心却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