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听露凝说翠玉轩有一人饶了你的兴致？”般若从门外走来，披了一件大红斗篷，手里拿着一把白梅。
青禾原本是趴在窗边的，听见般若的声音转过头望去：“姐姐？你不是和九王爷？”青禾嗅了嗅白梅的香气冲着般若灿烂的笑着。
般若将梅花递与青禾，整理了一下衣裳一边开口说道：“哦！说了几句话又走了！”
青禾听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说道：“王爷才不甘呢！定是姐姐有惹恼了他吧！”
般若勾嘴一笑，那笑容妖媚得很：“我也要有这本事啊！是吧！”
青禾看着般若捂嘴笑而不语，般若停留了一会儿后也回了荷香苑。
荷香苑里是般若才种下的新荷，踏进园中，除了墙脚那树桃花再无任何花草。
般若回到房内瞥见桌上九王送的簪子。仿若无物，她赤着脚走在地面上！
望着窗外，微风徐徐，三两瓣桃花吹了进来。如梦如幻！
……
桃树下他就站在那里，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衣。
“无花！无花！”
无花看了过来，笑着伸出手来！
“蓁蓁！”
“无花，无花，我梦见父亲，母亲他们，他们都离开我了，你也离开了，我一个人，这世间只剩我一人，无花我好害怕！”秦蓁扑了过去抱着无花！
无花轻轻抚摸着秦蓁的头安慰道：“蓁蓁！蓁蓁，别怕！”
秦蓁抱着突然扑了个空。
“蓁儿，别回头，走啊！”一中年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双手上混着血和泥土。
“舅？舅舅！”不，这是梦，这不是真的，无花！无花你在哪里！秦蓁衣裳上满是血污，一转身又是一间屋子里。
“蓁儿，带衿和快走！”
一美貌妇人倒在血泊里，旁边一个青衣女子伏在她的身上唤着母亲。
舅妈！
“一个也不能放过！叶府上上下下，男子发配边疆，女子一律押为官妓！”
屋外一片嘈杂！哭喊声，物品杂碎的声音，惨叫声……外面就是阿鼻地狱！
“大小姐，二小姐，快走哇！快走！”
城郊树林里两匹马疾驰着，风雨突然来临，电闪雷鸣，衿和躲在秦蓁的怀里，“姐姐，我们能逃脱吗？”
“衿和别怕！有我！”
……
“无花！无花！”般若低声喃喃，却觉得口干舌燥，发声都困难。般若睁开双眼环视了一周，苦笑着干干说道：“呵！”
却还是吃力的从床上爬起，赤脚走到窗前，打开窗，一阵凉风袭来，般若不觉得冷，只是麻木，冷笑道：“原来真的是梦！又是梦？又是……”
般若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冷眼看着窗外！
……
“咳咳咳！”
露凝在替般若束发时，般若不知咳嗽了多少次，青禾坐在一旁关切的说道：“姐姐，今日就不出门了吧！”
般若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笑道：“三月里就今日的花开得最艳丽，怎么可以辜负了呢？”
……
“看看看，那不是般若姑娘吗？”
“真漂亮啊！平时她从不出醉红楼，今日怎么肯呢？”
“狐狸精！骚气！”
“看这群男人！眼睛都直了，没一个好东西！”
“非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这么标致的人了！”
人群慢慢聚拢来，变得吵杂！露凝早在凉亭里准备好了，般若和青禾坐在石凳上，般若只是瞧着远处的花，不曾理人。青禾坐在一旁抚琴，只是周围太聒噪，不能静静听着琴音。
“好琴！”子玉突然说道！
“啊？”竹息一脸茫然的看着子玉：“什么琴？我只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
“那里！”子玉指着人群拥挤的地方：“那里有人弹琴！”
竹息一脸无语，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厉害！厉害！”
“啊！清河王！”人群里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一会儿竹息，子玉他们面前围满了一圈女子，古有潘安掷果，如今她们一个个都效仿起来——掷花！
“这？”子玉见那些女子发了疯似的，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竹息却是见怪不怪的：“都说了，王爷不要出门了，想见般若又不承认，上次还不是说了不去又去，回来了又生闷气，今日三月三，出门踏青的女子又多，又是一阵花瓣雨喽！你长年在边外，今日长长见识吧！”
“你的意思是般若姑娘不喜欢王爷？”子玉话音未落，竹息一把抓过子玉然后捂住他的嘴。
竹息小声地说道：“咳，有些事，你知道了也别说出来！特别是般若的！”
“哦！”
“……”竹息一脸嫌弃的看着子玉，突然听见前方有人喊，有人落水了！
“落水了！”“落水了！”……
“姐姐！”青禾一脸惊恐的看着般若。
幸好水不深，却也淹没到胸口，般若站在水里没有狼狈模样，反而更有一种清水芙蓉的味道。
此时一个戴面具的白衣男子纵身一跃跳入水中走到般若身边，很奇怪，般若甘愿他牵着，只有他知道般若的手微微抖动着，三月的春水到底还是刺骨的，一弱女子如何受得了，而她却一副如无其事的样子。
“你真奇怪！”般若盯着他的面具，然后环视岸上的人冷笑说道：“瞧见那些人了吗？嘴上总是说仰慕我，可是见我落水无人愿意救我，你知为何？但我更好奇你是为何！”
“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想！我只是看着你的模样与我妻子有几分相似罢了！”
“你可真是好笑！”
白衣男子带般若上岸后便消失在人群中，青禾赶紧给般若披了一件外衣念道：“姐姐，你可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跑下亭子，还被挤下池水中了！”
“没事，是我眼花了！”般若笑着回答道。可是怎么就那么让人心疼呢？
灼灼桃花，欲乱人眼，人群中穿过一角僧衣，心里一惊！
无花！无花！
“无花！咳咳咳，咳咳咳……”般若猛地一睁开眼，又是梦！又是梦！是啊！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怎么会是你呢！
听见门外叮叮咚咚的声音，荷香苑何时变得这么吵杂！
“咳咳咳！”般若起身打开门只见一群人将她一池荷花弄得满目苍痍。
“你们在干什么！”般若怒斥道，但由于声音太过嘶哑，少了几分戾气。只是那些人看也不看她，依旧在做自己的事儿。
此时青禾端着药从门外走来，看着般若站在门前，吓了一跳：“姐姐！病还没好，怎么起来了！”
“这怎么回事？他们在干什么！咳咳咳，咳咳咳……”般若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咳嗽着，自觉一股血腥味涌在口中。
一瞬间般若被人抱起，感觉天旋地转的。“刚醒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吗？你不用担心，是我吩咐的，会给你一个四季常开的荷池！”无鸾说道，一边往屋里走去。
“不用了，即使种下也不是我种的！”般若倚坐在床边表情淡漠的说道。
无鸾接过青禾手中的药，一勺吹冷后喂给般若。“你若不放心，我去种可好？”
般若别开脸冷笑着干干说道：“王爷肯屈尊，是般若的福气！”
无鸾仿若无睹，又吹凉了些递与般若，“药虽苦了些但总是好的！你不肯喝，药凉了，我只吩咐青禾再去煮一副便是！”
他说得很轻巧，般若看了他一眼，一脸不屑，重复的吹药喂药，药后喝完后，无鸾便走了。
青禾这时才走近般若，手背摸着般若的额头说道：“姐姐，你都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从此只会剩我一人了！你病倒快三天了！”青禾说罢伏在床边仰头看着般若。
般若自然是懂的，她眼中的情绪。“让你担心了！”
“这些天王爷一直都在照顾你，王爷笑称只有这时你在他面前才柔弱一点，他盼着你生病，又害怕你生病！还有那荷花，是听见你昏迷时，模模糊糊喊着的，你一直在喊花，王爷只是希望你开心点，姐姐这是何苦呢？”青禾支支吾吾的低声说道。
般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道：“知道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恩！对了姐姐，院里的桃花开了，我取一树插在你房里可好？”青禾说道。
“恩。”
青禾走后，般若睡在床上侧身看着那支桃花，眼泪不自主的涌出，翻身背对着花枝蜷缩着。
……
“师傅，您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只是窗口的那树桃花，一开门花瓣又吹落进屋了！这已经是四月了，怎么还开花呀！”一个五六岁的小和尚向他说道。
他笑着，像极了冬日里的暖阳。“释空，草木花石皆有灵性，你这般指责她，恐怕她明年就赌气不肯开花了！”
“咦，真的吗？那也可惜了！”释空瞪大眼睛对他说道。过了一会儿释空又问道：“师傅，师傅，你当真要去长安吗？”
他站在窗边，恍如仙人。笑道：“怎么了？”
“长安好玩儿吗？师傅你去过吗？”
“去过一次，但此生再不想去那个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住落花。
“恩？那师傅为什么答应了那群凶神恶煞的人？”释空不解的问道。
他笑而不语，只是呆呆的看着满树花枝。
……
“你，当真决定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师兄！”无花打断了无垢的话：“此生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去那里，既然他们要强带我过去，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多了些释然。”
“糊涂啊！现在又犯糊涂，何苦去走一遭呢？他们不过想借你的名气巩固自己的地位，无花，你！那人已经去了七年了吧！师傅也去了三年了！”
无花极少看见无垢急得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今日便是一次，笑着说道：“师兄怎么又在说成年旧事了？无花破过戒，已经是不能成佛的人，佛祖能容我留在这里，是我佛慈悲！”
“你你你，”无垢看着他说道：“你说我念叨旧事，你何曾不是？你那是为了救人！你天资比我们都好，只可惜太优秀，经受的磨难也多！此去长安怕是要一两个月吧！那时都快五月了！”
“是，那时荷叶都填满荷池了！”
……
夜里，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无花拿着一块碎玉站在窗前。十年，她走了已经有十年了！竟然有十年这么长了！
“小和尚！小和尚！”秦蓁的声音，她的面容还像是在身边一样。一样的清脆，一样的明艳动人！
“蓁蓁！”
“师傅！晚课时间到了！”释空在门外说道。
“知道！”
长安三年，蓁蓁，我定不会饶了那些人！
……
“咳咳咳！”长乐掩面咳嗽道，浮生看着她一张脸煞白，“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么虚弱？”
“无碍！”长乐皱眉说道，然后手一挥捏了个诀离开了。
长乐悄悄走进书生的房间，喝了青鸾煮的汤药，他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
“蓁，蓁蓁！”他喃喃细语。
长乐走近他身边，只见长乐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光，一缕碎光从长乐身上散落到书生的身体里，看着他的脸长乐开口说道：“先生，可又是做梦了吗？先生你快回来吧！咳咳咳！”
……
五月
荷香苑的荷叶满池，唯有一条不高的石桥可通过，现在荷叶几乎与它齐平了。
“一走进般若的荷香苑，我发现这夏天似乎也没那么难熬！”太子李琰对般若说道。
般若浅浅一笑说道：“太子若是喜欢，命人移了去吧！”
太子连忙摆手，“算了，这些荷花是九皇叔种下的，君子不夺人所爱！”说罢李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或许九皇叔能为你做的，我永远不能做到！我可以做的只是偷偷摸摸的在你的荷香苑偷得浮生半日闲！”
“哦！对了听说兰若寺修葺好了！只是可惜了从前的十里桃林，再也回不去了。但可喜的是换成了十里荷香，你爱荷花，若是愿意可以去看看！”李琰望着般若说道。
般若只是笑着没有说话。纵使兰若寺修复好了，纵使能重新植上十里桃花，那里都不是自己熟悉的。就好像这世上再无秦蓁，只有般若！
“般若，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有五六年了吧！”
“是。”
“那日是九皇叔的生日宴上罢？你领舞，一袭红裙，一曲水袖，当真是让人舍不得移目！”
“太子谬赞了，只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这长安城的舞技最好的应该是太子妃吧！翩翩然若惊鸿起，宛宛兮若游龙升！”
李琰看着般若笑道：“可是近期她却不能舞给我看了，般若，我就要做父亲了！”
般若听后抬起头来，欣喜的说道：“恭喜太子！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只是般若没有能送给他的东西！”
“只是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我都有点嫉妒他了，竟能搏你一笑！”
“太子说笑了！”
“我也该走了！”李琰拍了拍般若的头说道。走了几步李琰回过头说：“般若，算了！”李琰对般若灿烂一笑后便离开了。
——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大雨之后天空变得异常的蓝。
“王爷今日倒是有兴致！”般若一推开窗便看见无鸾拿着鱼食逗着荷叶之下的红鲤！
“今日天气不错，可想出去走走？”
“听闻兰若寺修葺一新，我想去看看！”般若靠着窗一只手支撑这头，看着一池田田荷叶突然向无鸾说道。
“都依你！”
……
般若站在寺门口，荷香悠悠。兰若寺衰败了那么久，正月还来过一次，那时还杂草丛生。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变成这般景色。
“般若！”
“恩？”般若回头看见无鸾，只是阳光有些刺眼。
“你不爱出门，今日如何想到这里来了？”无鸾走近般若的身旁，一折纸扇打开替般若遮挡住阳光。
“听太子殿下说兰若寺有十里荷香，所以才来看一眼，夏日炎炎，王爷是为何愿意到这里来的？”般若仰头看着无鸾问道。
“我说过只要是你愿意的事，都依你！”
般若勾嘴一笑，看着无鸾，这是一种无言的讽刺，无鸾却习惯了，又理了理般若的头发，瞧见她发髻上插着那日送的簪子，无鸾笑得很轻。
“你与太子走得倒是近了些！”
“我同王爷不是更近么？”般若笑得妖媚，抬起一只手放在无鸾的心口上。
“你高兴便好，只是，别引火烧身！”
“王爷！”子玉在远处喊道。无鸾对着他微微一点头。
“你且先四处逛逛，我处理些事！”说罢无鸾向子玉走去！
“知道了！”
般若逛完莲池，走向了禅院。
“嘘，别出声，有人要抓我！”
“施主！”
“小和尚，小和尚！”
……
般若望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迎面却撞来一个小和尚，八九岁的样子，很是可爱！
“施主！”小和尚抬头一看说话立马结巴：“女，女，女施主，施主为何在这里？这里是，是……”
“哈哈！”般若掩嘴一笑，“小和尚，法号什么呀，不知你家师傅是否说过女子如猛虎？小胳膊短腿儿的，我又不吃了你！”
“施，施主。释空方才很是无礼，险些撞到施主，阿弥陀佛！”释空小小年纪，说话动作很有一套！
“倒是我的不是，挡了释空师傅的路了，释空小师傅，您请吧！”般若说着便让开了。
释空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般若，然后离开了！
……
“怎么气喘吁吁的，这里是兰若寺，不似我们在山中的岁月，跑跑闹闹的终究不好！”
“是，师傅，只是我刚刚撞见一位女施主，长得像师傅画里的人，又比画上的人好看许多！”
“哦？”
……
“蓁？蓁蓁？”
般若心里咯噔一声响，愣在原地久久不敢转过身去！身体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蓁蓁！蓁蓁是你吗？”
无花快步上前！般若僵硬的转过头侧身看着无花，一张脸笑靥如花！
……（什么事都没有，是她幻象）
“般若！”无鸾喊道，他走了过来一把纸扇很自然的又替她遮着阳光。“现在日头正大，你站在这石桥上做什么？”
般若拨了拨头发，木讷的望向四周，说道：“从前便爱在这里玩儿，看着昔日旧景重现，想起一些事来，有些怅然！”
“旧事？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
“若我说是些不开心的事，王爷可是会逗我欢喜？若是说开心？王爷又以为我真的开心？”
无鸾看着般若的眼睛说道：“若是累了便回去吧！这兰若寺是皇上赐给了雪窦寺的一位师傅。”
“雪窦寺？”般若自觉脚下不稳，晃了晃，还好无鸾护着她。
“法号无花，一个，妖僧！”
“蓁蓁，蓁蓁……”
无花，无花，真的是你吗？般若向前走了几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盼着见你，我又愿此生死生不复相见！无花，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可是我却不是我了！
无鸾紧紧的抱住般若，不问亦不瞧她。果然，这十年来，她最不待见的人是他，最恨的人有他，可是最感激的人又是他，最懂她的人偏偏还是他！
“认识？”
“不认识。”
……
“师傅，现在日头正大……”
“你见到的是那个紫衣姑娘吗？”
“是，她旁边的是九王爷？”释空抬头望向无花。
“隔太远，看不真切，九王？李湛。”
